【北京人好玩古董，并且以玩为主要目的，这是这座城市古玩城多如牛毛的根本原因。】

 

八宝山公墓西北，那里有古玩市场，并且规模不小。我的猜测是这里的房租便宜。由于一年总是要来一趟，而又想驱散一下靠近死亡的感觉，我于是习惯来这里看一眼，间或拉上感兴趣的同事。我在这里淘过旧书，也买到过藏书家傅增湘的印章“沅叔审订”。卖章的人一再强调出门后“真假”自己承担，我则一再强调我喜欢的是这个章，才不在乎是不是傅增湘的呢。还有一枚寿山石老寿星章料。在我的记忆里存这么久的交割场景不多，因为在八宝山古玩市场，因为事涉傅增湘，记住了。在那里买了些什么书，没有印象了。往玉泉路南口，奥运会之前有个“丰叶红”，是淘书的地方，对面是花鸟虫鱼市场。“布衣书局”论坛里的老书友对这个市场一定有怀旧感。还有五道口城铁南侧原来的旧书市场。北大东门成府路原来村子还在的时候，“万圣书园”在那里的“蒋家胡同”，也有古玩地摊。

 

我现在住的地方叫小红庙。小红庙南侧原来有“城南旧货市场”，卖关东烟丝，也卖古玩，有专门的瓷器店和小古玩店。三九天和三伏天，这里都留有我的脚印和背书的背影。现在拆光了，连它南侧的北京城少有的鸽子市和古旧家具市场。现在往西不到茶叶城，保留了一条南北向的小胡同，卖花卖古董，卖旧鸟笼子，有点城南旧货的意蕴，但不具规模。马莲道的茶叶城具有规模。假如茶叶之外你对歙砚感兴趣，或者特别喜欢紫砂壶，这里恐怕是天堂。因为容易出手，紫砂壶的精品如同上好的茶叶，是从这里流向藏家的。

 

玉泉营以花乡十八村闻名，元朝以前的确是有泉水的，周围的地名如万泉寺和万柳村能证明这一点。偶或在这里泡温泉，消费的人问服务员水是真是假，答曰早上能到80摄氏度，我相信。玉泉营东北、西北、西南都有古玩市场，东北市场还不止一个。假如你傍晚的时候在门口转一转，或者能买到一块价格合适的玛瑙貔貅。往东的那个市场里有红酸枝笔筒，店主甚至愿意换你手上把玩的墨玉印。玉泉营桥南西侧有花市，规模很大，南头也有几家古玩店。淘东西要看你的运气和闲不闲了：好东西、好价格在神闲气定里出现。千万别想着发财捡漏，发财捡漏在这个行当里都是无意中完成的。比如说在一个寥落秋天的一个黑色礼拜五下午，下班的人群就要妨碍交通。懂得老印章的人还在海淀或者北苑上篆刻艺术的课，不知道广安门内报国寺大雄宝殿前地摊上躺着一枚李叔同刻的闲章“利名都是一鸿毛”。在你花了几百元后拿在手里把玩，连包装盒子都不屑于要了。一个知音说：“这石头起码是清代的。”你得意，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古玩市场买回来的东西是要经过时间检验的。越看越爱者往往真，买的时候不一定狂喜，狂喜下买的古玩回来一般错的时候多。

 

北京潘家园、华威桥和十里河是古玩市场的大集散中心。谁要是能告诉我那一带到底有多少“古玩城”“文玩市场”，我表示佩服，反正我没数清过。潘家园现在外地慕名来的游客多，我一般不去凑热闹了。想当年我住在那一带的时候，间或凌晨逛“鬼市”。东西还没卸车，抓货的人和卖货的人都蠢蠢欲动。鱼龙混杂地买回来的瓷器中居然也有好东西，这是那个年头的可爱处。有些老人是为了贴补退休金的不足，有些人是为了换大彩电。红木家具那时不是抢手货，大家喜欢大哥大手机。往桌上一放，开一瓶红酒，再来个扬州炒饭，一本百年老的《韦伯斯特大字典》算不得什么的。潘家园故事多，老主顾、老卖家也多。见面说我家里的镜框还是15年前从您这儿买的呢，就算打招呼了。

 

从前再往东有“双龙市场”，修四环时拆掉了。那里有山西来的古玩商，有好东西，没准碰上元青花釉里红。现在全北京最大的核桃市场在十里河。这里的核桃不是吃的，是拿来把玩的，名堂多到你瞠目结舌。“老天桥市场”原来在潘家园南，现在搬到这里。北京较大的鸟市在此，鸟笼子质量好、价格好到你心酥。

 

古玩城现在是小博物馆。古玩城里的陈列比博物馆讲究。我是相信这么些个古玩城里是有真东西、好东西藏着的，有的东西甚至买的人和卖的人都不知道。北京人好玩古董，并且以玩为主要目的。这是这座城市古玩城多如牛毛的根本原因。北京人把一个手串能玩出花儿来，外地人恐怕觉得“匪夷所思”。“一个翠扳指儿够一条街吃一年的。”是末路王孙们的感叹和回味。没有经过北京“宅子”生活，是不能理解一个鸽子蛋卖到一两银子的景况的。北京人现在吃馆子时还有这种豪迈，只要东西好，价钱贵是没有问题的。古玩消费领域也有此风：东西好，价钱商量的余地很大。买贵了不怕，买错了才可怕，是古玩圈子里常听见的体会。

 

《中国科学报》 (2014-04-11 第19版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