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不忙,似乎无法证明自我的存在。忙还是不忙,这是个问题。
■王进
忙,是众多科研工作者的生活常态。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忙着生,忙着死,所有人都是如此窘迫的姿态。”别说导师们成天连轴转,学生好像也不得清闲。论文撰写、结题汇报、项目申请、奖项申报等等,每一项任务都既紧急又重要,披星戴月是常态,更有甚者长期“以所为家”。轰轰烈烈的“科研造星”活动,使得科研任务像极了吸血鬼的寿限,永远没有终点。
约翰·恩多有诗为证:“事情做完了,还是等于没做完,因为又有新的事情。”
忙代表着一种至关重要的自我存在感。
忙,不仅因任务繁重所致,也和自身认知有关。例如,认为自己很忙的人总是无意识地、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处于忙碌之中。当忙成为一种习惯,反思“为何会忙”就成为极致的奢侈。
也有科研工作者很忙,不是因为其工作能力不强,而是事事不放心,亲力亲为,深怕放权分权弄砸了不好交差,结果别人未得到锻炼之机,而自己如陀螺般旋转不停。
忙,并不代表有工作绩效,有绩效也不等同于有真正的价值。这种“忙”态,看似生活充实饱满,但“为谁辛苦为谁忙”?个中滋味恐怕外人不易知晓,更无法体味。
盲者,拆开是“目”、“亡”,即眼睛死了。盲,有两层意思,一是身体上的盲,一是精神上的盲。
身体的盲,体现为用眼过度,每天盯着显示器处理日常事务,时不时再用手机玩玩打飞机、刷刷微博,休闲时光还得紧盯屏幕上的美剧英剧韩剧日剧,生活的全方位视频化令眼睛面临“生命中不该承受之重”。移动互联网正在从打开人类灵魂之目的良善初衷迈向遮蔽人类肉体之眼的险恶路途。
精神上的盲体现为工作仅仅为满足单一绩效考核指标,大量的人力、精力都浪费在适应高校朝令夕改的文书制度上,难有平静祥和的心态潜心研究,死水微澜的描述或许比较贴切。
盲发端于拒绝思考。徐贲在《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中就写道:“一个人盲目地跟随现成‘知识’……他便无法形成自己的判断。”
盲,更肇始于无暇沉静。熊培云就曾感慨,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迎来送往中匆匆度过一生。
茫,是现代人共同的困惑。
有导师对生活目标、职业定位、工作意义、人生价值感到茫然,而学生对科研目的、就业去向、未来前途、生命追求充满迷茫。这种茫背后的本质是生活信念的缺位和学术信仰的缺失,直接导致研究生群体大面积的“研无能”“学无趣”以及导师群体的“研无用”“学无力”。
一位美国教授考察中国后感叹:“中国年轻人活得太累。他们的人生只有两个词组:成功和拼搏!我很奇怪,他们连快乐都感受不到,却想追求幸福。他们从小学到大学,忙着各种考试;毕业后忙着找工作和结婚;结婚后忙着生孩子养孩子;退休了还要给孩子看孩子……如此活着而已!”
茫与忙如影随形。忙会加重茫的负面效应。美国一项对资源稀缺状况下人的思维方式的研究认为:穷人和过于忙碌的人有一个共同思维特质,即注意力被稀缺资源过分占据,引起认知和判断力的全面下降。研究进一步解释,长期的资源稀缺培养出了“稀缺头脑模式”,导致失去决策所需的心力——“带宽”。一个穷人,为了满足生活所需,不得不精打细算,没有任何“带宽”来考虑投资和发展事宜;一个过度忙碌的人,为了赶截止日期,不得不被看上去最紧急的任务拖累,而没有“带宽”去安排更长远的发展。即便他们摆脱了这种稀缺状态,也会被这种“稀缺头脑模式”纠缠很久,越“茫”越想“忙”。
忙,不为实现人生价值,只为证明依然活着。可一个人就算是成天忙于学习,如果停留在学而不思的层面,也就是孔子所言的“罔”态,还是逃脱不了茫的险境。
氓,是科研共同体中的害群之马。
科研领域的氓,是“以控制为目的的爱”,常带有欺骗性。
一方面,体现在地位上有落差的两个群体间的压榨和欺凌,常以“耍流氓”的姿态出现。例如导师潜规则学生,学生论文奇臭无比却死皮赖脸“绑架”导师等。更大的利益纷争,集中于科研工作者之间恶意侵占成果、肆意抢夺课题。
另一方面,表现为科研共同体内部的倾轧相残和明争暗斗。一个荣誉我得不到,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让令我不爽者获取。“不患贫而患不均”的古训,不会因为时间滑入21世纪就自然消亡。人性中的暗黑面,时不时要露出头来,这是人类需要时时警醒之处。
忙与氓有时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人若太想“忙”,稍不留神就会用上“氓”的方式,否则根本没有忙的可能;反之,越“氓”者,越容易“进化”为“资源垄断者”,想不忙都不可得。
“人之心境,多欲则忙,寡欲则闲。人之心术,多欲则险,寡欲则平。”可见,欲望增加既会加重心境之忙乱,也会导致心术之不正。更重要的是,当人对于“忙”有了如“药物”般的成瘾性依赖,变“氓”的道德风险就会激增。就像白岩松描述国人过马路的场景:“眼下的中国人都忙……都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着急,于是,都在抢。在街上,红绿灯前,时常见到红灯时太多的人抢着穿过去,可到了对面,又停下来,等同伴,原来他也没什么急事,就是一定要抢,这已成为我们太多人的一种习惯。”对于稀缺资源的贪欲,以及对于不安全感的恐慌,共同造就了“以氓促忙”。
芒,体现了科研工作者的学术荣耀。
芒的存在,会赢得他人敬仰,但也可能遭致别人嫉妒,就像同样是晒太阳,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和煦。科研工作者若不招人“嫉妒”或“艳羡”,恰恰反衬其平庸。
一人之芒,带给他人的刺激度,是个时间和距离的函数。彼此间离得越远,相隔越久,芒越能带给他人温馨和谐之感,反之只会令他者生发“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不爽。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众多学者都不吝啬于大肆赞美民国大师,却很难对近在咫尺的同行投以认同的微笑。
太忙,阻隔了“慢工出细活”的可能,芒之不存已久矣。前段时间江南诗人陈傻子在博客上贴出了一首《给舒婷写首诗》,全诗共9行:“听蒲秀彪说/你又到贵州去参加诗歌节了/这些年/你就忙着去参加诗歌节/诗是一首不写/如果我是你/真不好意思/多大的红包/我也不会去拿。”这或许就是欲“芒”则须不“忙”的现实注解。
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不忙,似乎无法证明自我的存在。
忙还是不忙,这是个问题。
《中国科学报》 (2014-03-31 第7版 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