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国新游记》（第一集）
■金涛
在我的不多的藏书中，这本满脸沧桑的《本国新游记》（第一集）恐怕是年纪最大的老家伙了。当然它不是什么宋元孤本，也不是身世不凡的珍本秘籍，至多也只能算是一本有趣的包含着过去风景的旧书罢了。
《本国新游记》（第一集）是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五年（1916年）四月初版，屈指算来，迄今96岁高龄了。该书大32开，石印，竖排，正文150页，后面附“旅行须知”11页，每册定价大洋五角——可知当年书价不菲。
封面是北京北海公园白塔的照片，封二刊登商务印书馆征集中外游记照片的启事：“本馆近出本国新游记、世界新游记（印刷中）两种，搜罗宏富，插图精良，既可为怡情之妙品，旅行之先导，尤可为研究历史地理之资助。”后面谈及征求“记游文章，风景图片，本国外国，均所欢迎”的有关事宜。由此观之，商务印书馆计划还要出下去。本书为江都张英主编，他在卷首序言中阐明编辑宗旨、由来以及该书的特色。开篇一段话很是精彩，难以想象竟是出自近百年前的前辈笔下，读来令人感动。
“宇宙有人为之美，有自然之美。人为之美，则凡属于物质者皆是。自然之美，则与人为对峙，而名为天然。天然之美，莫过於佳山水。故吾人生斯世，不可不登高临深，一扩眼界，若夫蛰伏慵下，老死里闾，则非独负此良辰美景，抑负天所赋吾之昂藏七尺矣。”
把旅游与体察自然之美，与完美的人生追求相联系，这是颇有见地的现代意识。
《本国新游记》（第一集）共11篇文章，内容主要是北京及周边地区，因此冠以“直隶省”统领全书，包括《京华游览记》（庄俞）、《游颐和园记》（高荣魁）、《游西山记》（袁霖庆）、《居庸关游记》（庄俞）、《八达岭记游》（马胜白）、《十三陵游记》（庄俞）、《张家口旅行记》（沈其璋）、《冀北游览记》（沌谷）、《北戴河游记》（碧城女士）、《盘游小草》（王鸿恩）、《直隶口外游记》（铭恕）等。其中《京华游览记》最长，分13个小题目。
这些游记与现代文人的抒情游记不同，文字半文半白，但内容多是建构在深入观察基础上的具体记载。尽管作者旅游时间长短不一，其共同点是信息量大，尤其是百年后的我们重温这些游记，从中可以获得跨越时空的、自然的或者人文历史的信息。
限于篇幅，仅举两例：《京华游览记》中记京师图书馆一文，可知这座国家图书馆草创时期的简陋。当时京师图书馆“借广化寺偏屋以为馆”，“屋既不多，卑狭而简陋，空气不充，决非适宜藏书地。前进庋藏普通书籍，门扃未之入，入后进，则为善本珍藏室。正中三间，所谓八千余卷之唐人写经在焉，书架十余，有玻璃门或且无门，每卷束以带或束以草绳……心中知为唐以前物，虽片纸只字，爱玩不忍释。纸张多裂痕及湿痕，然其质甚佳，历时如此之久，墨色毫未损退。即此可想见，古时纸墨之精。”
文中还谈到宋刻本甚多，有《陆忠宣集》、《朱子大全》、《文苑英华》、《通志》等，“皆卷大尺许，布面绫锦包角，每页中缝居中，页单不加衬纸，所谓蝴蝶装，其工致实胜于今之西装。”此外还有“字大盈寸，精湛可观”的《苏文忠集》及“纸白而厚，字端而工”的《后汉书》抄本，皆为“内阁藏本”，民国成立，始收入馆中。还提到有《永乐大典》46册“现存国务院，亦将取来云”。文中提及“八千余卷之唐人写经”，即是甘肃敦煌石窟发现的经卷，后由甘肃运至北京，这也是自清末以来筹划很久的京师图书馆得以建立的背景。这些资料，对于了解国家图书馆的沿革颇有参考价值。
又如记玉泉山，文中对该山的泉水记述甚详：“玉泉山，有古寺，亦名玉泉。入山门，林木葱郁，道路迂回……玉泉山者，以玉泉名。山麓洼地，随处皆泉，水清澈可鉴，以手试之，冷冽如冰，池面不广，有小洲三。其上有瓦砾残址。” “池旁一船亭，下泊小舟一”，作者花了5枚铜币，登舟泛湖至玉泉神庙前，有石阶登崖，可见“泉之穴在崖下涌出作珠点，不若济南趵突泉之高”。此处有两通石碑，一为天下第一泉，一为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为清高宗乾隆题记，“池底皆碎石，历历可数，碧绿水藻，浮沉其间。舟人为予言，池水不深不浅，终岁如是。近有某某集资创设汽水公司于池侧，将利用其水以制饮料，鸠工庇材，尚未成也。”根据文中记载，作者是民国元年四月十六日游玉泉山，可知该山的天下第一泉尚泉流奔涌，蔚为壮观。
上世纪50年代我路过玉泉山，尚能见到涓涓泉流涌出高墙之外。不过前年我与一老者同住一病室多日，他是党史专家，有幸在玉泉山住了多年，为某大人物写传。据他相告，玉泉山泉水早已枯竭，皆因京郊过度开采地下水所致。由此一例，也不难窥见生态环境之巨变矣。
《本国新游记》配有多幅照片，附有京师地图（五万分之一），弥足珍贵。
《中国科学报》 (2012-05-04 B2 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