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高等理科教育》杂志2025年第3期刊出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邬大光《如何解读“深造率”现象》一文，对“985”高校、中外合作办学机构以及地方高校的深造率进行了调查。文章发现，除去数据缺失的3所高校，其余36所“985”高校2023届本科生深造率均值为60.5%，过半数“985”高校深造率在50.0%～70.0%之间。高校都在宣传自己的高深造率，追求高深造率。

作为鲜明对比，文章呈现了部分西方国家的深造率，将美英两国前30名高校与我国“985”高校进行对比。在美国，去除数据缺失的6所高校，其余24所2023届本科生深造率均值为24.9%；英国前30名高校2022届本科生的深造率均值为12.5%。同属“东亚文化圈”的日韩两国，在2018—2023年的6年间，日本本科生深造率在12.0%左右，韩国在6.5%左右。

本科生的高深造率似乎是我国高等教育独有的现象。许多欧美国家并不刻意追求高深造率，其研究生教育体系的成功实践恰恰提醒我们：盲目提升“深造率”可能是一种误入歧途的教育导向。那么，盲目追求“高深造率”错在哪里？观念变革之外，政策治理的“切口”何在？

首先，“深造率”这个概念一般指高校本科毕业后继续攻读研究生或更高学位的学生比例。汉语“深造率”这一概念中的“深”字，就内涵而言，与科举制、等级制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个概念意味着，本科毕业生只有直接去攻读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才是“升级”，才是“正确”选择。与“深造”相比，本科毕业生如果自主选择感兴趣的专科专业学习，就是“降级”，这种情况会被表达为“回炉”“再造”。

“回炉”原指将废铁或不达标的钢重新熔化，去除杂质，以冶炼合格金属。“深造”和“回炉”两个概念就反映了陈旧的等级人才观。人的发展不能仅以学历提升为标志，掌握一门技术技能也是能力提升，是毕业生和高校为适应社会发展而采取的积极行动，更可能经由“重混”（remixing）带来技术创新。

近年来，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面向本科毕业生招生，毕业后发放专科证书，甚至吸引了部分硕士毕业生报名。本科毕业生再去选择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专科继续学习，他们很难被计入母校“深造”的人数中，似乎是“回炉”“再造”的毕业生。在“深造”概念的映衬下，自主选择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专科的本科毕业生、硕士毕业生似乎“没有面子”，甚至“羞于见人”。实际上，恰恰是不再将“深造率”作为唯一导向，才能让他们挺起胸、抬起头，昂然前行。

其次，深造率这一概念中的“深”字可能阻碍“拔尖”创新人才的自由成长。与“深造”相比，本科毕业生如果自主选择第二学士学位专业学习，也难以被计入母校“深造”的毕业生中。日本第一位菲尔兹奖获得者小平邦彦第一个学士学位是数学，第二学士学位则选择了物理学。恰是在第二学士学位的学习和科研探索中，小平邦彦接近了自己最重要的创造。

本科毕业生自主选择第二学士学位专业，他们也难以被计入母校“深造”人数中。在“深造”概念映衬下，很多学生未经思索地追求着“本硕博贯通培养”的“捷径”，却不知“捷径”也可能引向歧途。

最后，深造率这一概念中的“深”字阻碍了真实劳动教育的发生。在高校劳动教育中，一个重要问题是促进学生参与真实的在场劳动。深造率由推荐免试学生数和笔试考研学生数合并达成。由于本科四年级9月就要参与推荐免试，大学本科生前三年往往无暇参与深入的劳动实践；而准备考研的学生更缺乏时间、动机和机会去接触真实劳动。

理工科学生可能在实验室形成一定上手经验。相对而言，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本科在读学生更加缺乏在场的上手经验，缺乏真实的劳动教育机会。

为了促进学生参与真实劳动，观念和教育制度都应鼓励学生毕业后直接就业，甚至变换工作，在不同的真实劳动中了解世界、了解自己。因此，需要在研究生保送环节，让已经有真实劳动经验的学生和应届生一样，平等地具备保送资格。强调劳动教育的制度设计才能够促使学生本科毕业后不那么着急考研，而是加入积极、踏实、真实的劳动过程中，把真实劳动中的体悟带入研究生学习过程中。从这个角度看，追求高深造率对劳动教育的阻碍需要尽快纠正。可以说，追求高深造率确实错了，推荐免试研究生制度也到了改革的时候。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