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帅，一个每天都在和代码、数据打交道的软件工程师。”
在近日一场医疗人工智能（AI）相关的论坛上，王帅跟在华为公司副总裁、数据存储产品线总裁周跃峰后面亮相，负责对刚刚发布的瑞金医院“瑞智病理大模型”做技术讲解。他身着藏青色卫衣、黑色休闲裤，清瘦的脸庞，一股青春气息中混杂着满满的技术范儿。
王帅在报告中。华为数据存储供图，下同
?
“我们和瑞金医院联合开发的‘瑞智病理大模型’，基于103万病理切片数据训练而来，只用了16张算力卡。”王帅告诉《中国科学报》，从降本增效、降低AI落地门槛的结果来看，瑞智病理大模型的开发，称得上是一种“王炸”级创新。
“花小钱办大事”的背后，一支95后生力军正崭露头角。
生于1996年的王帅，已经算是AI圈里的“老江湖”了。2021年，当时仅25岁的王帅从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电子与计算机工程学院毕业，选择回国求职。
“当时华为面试官问我，面对一个难题时，我会选择求助团队成员、寻找现成的解法，还是查找文献、自己搞清楚背后的技术原理？”王帅说，他可能会慢慢忘了自己当时的回答，但面试官的话他记得很真切，“当时面试官说，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寻找答案。”
靠自己找方法，这句有分量的建议，为他日后在华为的职业生涯埋下伏笔。
王帅所在的技术团队，“上面的领导”一般不会给他们严格的KPI，“我们领导的口头禅就是，‘方向大致正确是吧？放手去干’；领导也不会设置时间节点来考核，只有我们遇到了问题或者做出了阶段性的成果，才会找上领导一起聊聊。”
“我是一个很‘卷’的人。”王帅笑了笑，大方认领自己的个性标签。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嗓音里沾上了点沙哑，“刚进华为，我就独立负责一个小模块的设计和开发任务。除了自己负责的模块工作，我还会学习别人模块的代码，慢慢地，我会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作为一个“讲武德”的卷王，王帅只“卷”自己，不“卷”别人。而且，他身上令人惊叹的“卷”劲儿，更多源于他对自己的追求。
他满眼里是更闪亮的“95后”：“石墨烯驾驭者”、“天才少年”曹原，1996年的；电子竞技天才选手、全球首位三夺《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冠军的Faker（李相赫），1996年的；和马斯克并肩而坐、xAI的联合创始人吴宇怀，1995年的……
“每次看到别人取得比较大的成就时，我都不自觉地反观自己，不管对方是不是我身边的人。”王帅说。
“我确实会给自己很多压力。”王帅直率告诉记者，尽管在世俗的评价体系里，他也算是拥有一些“金名片”的人，是许多人眼里的“别人家孩子”，但他总对自己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不过，如何将压力转化成动力，他早就驾轻就熟：“我工作时的效率很高，如果今晚有约，我一定会在下班前做完所有事情。”
工作半径之外，王帅有着简单的爱好，他喜欢篮球和看脱口秀，运动和幽默感是他掌控生活的方式。同时，他是一个物欲很低的人，“物质不会给我带来太多快乐，我的生活很简单”。
“对我来说，能否创造真正的价值至关重要。我一直觉得，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工程师。”王帅坦诚地说，在很多
关键时刻，这种清晰的认知让他更坚定。
一头是对事业的追求，一头是对生活的热爱，在这场拉力赛里，王帅好像不用费力气，就能维系着其中的平衡。而且，在与他的对谈中，你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松弛感。
“我申请美国学校时，填的全都是我真正想去的学校，没有所谓的保稳。”王帅笑着说，“不被录取的话，我可能就去当兵了。”
“喜欢冒险”也是王帅身上的一个标签。但支撑瑞金医院开发病理大模型，开始是一个6人小团队的冒险故事。
“瑞智病理大模型这个项目，是我们临时接到的任务。”王帅坦言，2024年11月，一次偶然的机会，领导跟他聊起这件事。“我看了很多论文，而且医院的数据质量很高，我觉得这是个值得投入的方向。”他告诉记者，当时觉得“也许能做出不错的东西，也许做不出来”，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没费多大劲儿，王帅就鼓动了另外5个“95后”小伙伴。几天后，一行6人的小团队奔赴上海，租住了一间小公寓，开始了公寓、医院“两点一线”的生活。
对于“技术宅”们而言，项目之初的“破冰”是一道难关。
“一开始沟通的时候，瑞金医院的医生们礼貌性地问我们‘训练这个病理大模型，你们有多少张算力卡’，我们如实回答‘只有16张卡’，人家就笑了，反问我们‘你们知道大模型是怎么搞得吧？’”王帅一五一十地说，医生们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们的工作都很忙，一看我们只有几个小毛孩，质疑我们很正常。”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在你想要上场证明自己之前，首先得先上得了牌桌，这样人家才能跟你“玩”。在项目之初，王帅等人就面临这样的难题：“在获得对方认可之前，你得先让对方接受你，然后才有上牌桌证明自己的机会。”
作为团队的小头目，王帅也尽量不让整个团队感受到更多压力，让大家能更专注于要解决的难题。
“我们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可能会给自己压力，这时候我就更得表现得云淡风轻一些。”王帅笑说，他记得，团队想要在蛇年春节前给医生们“一次很重要的演示”，大家都很紧张。没想到刚演示完没多久，王帅就在群里问“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一位没在现场的小伙伴看到后迫不及待地问：“这是要庆祝吗？演示得成功吗？客户是不是很满意？”
“我也不知道演示得成不成功、医生们满不满意，但我觉得可以庆祝。”王帅回复说，“如果新版本通过验收了，那自然要庆祝；如果医生们不满意、失败了，也可以庆祝——庆祝我们可以早点下班了。”
大家都乐了。小伙伴们对演示结果的各种紧张和担心，一扫而光。
他们要解决的难题还真不少。“无数据，不AI”，病理大模型一直面临着“数据困境”：数据的有和无、质与量、存储规模压力等，都是“拦路虎”。
正如中国工程院
院士、瑞金医院
院长宁光所说：“对一家医院来讲，真正的‘堰塞湖’、真正的堵点是图像分析。”
瑞金医院多年来建设“数字化智慧病理科”，逐步解决了数字病理切片数据积累和格式标准的问题，但要如何使用这些数字切片，着实是个技术活——一张全视野数字切片（WSI）图像的大小跟一部高清电影差不多（GB级），要处理上百万张切片，那就是PB级的数据。如何快速访问、存储成本压力等都是大问题。
一言以蔽之，病理图像数据的处理和训练，难度极高。王帅和小伙伴们早就查询了各类技术资料，了解到哈佛大学、微软等公开过相关研究，但也仍处于探索解决阶段。
“如果用一个个Python脚本、工具和人工标注方式处理，如同是用吸管来疏通堰塞湖，效率太低。”王帅说，同时，在做图像训练时，如果不做任何优化，训练一轮就要上万GPU核时，到推理阶段分析一张完整的40倍镜下的WSI切片，就需要计算上千万个tokens。
“这样的AI注定只是一个奢侈品，没有办法普惠大众。”王帅说，必须得革新数据工程手段。
从高性能数据归集开始做起，6人小组扎进病理图像数据中，开始了他们的“打怪”之旅。在数据治理阶段，他们基于华为积累的一批专项行业数据算子，并通过灵活编排组装这些算子，来应对数据的去重、特征提取以及分级等工作；在病理图像处理中，他们为了深度优化，研制了专用的神经网络，通过近存计算，实现了病理学图像的免切分算法，将整个病理学图像处理时间从月级压缩到了天级。
“我们通过这一套医疗数据融合数据湖+数据使能平台的方案，将瑞金医院的数据治理摆脱了大量依赖脚本、人工的困境，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井然有序的数据工厂。”王帅说。
《中国科学报》了解到，瑞智病理大模型前后共训练了103万张数字病理切片，从数据准备到模型推出，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以一个极高的效率打造一个贴近业务需求的AI应用，这就是我们基于华为公司先进的存算网络基础设施的平台、和瑞金医院共同突破数据模型和应用难题的故事。”王帅说，下一步，他们计划将这些经验和技术沉淀成对应的行业配置和解决方案，通过DCS AI解决方案提供的开源工具链，帮助AI在不同的行业加速落地。
王帅（中）和团队在发布会上合影。
?
“基层的第一公里”团队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在华为的企业文化里，基层是关键的“主战场”。
就像王帅团队一样，华为的基层开发人员中，充斥着一批“95后”新鲜血液。
“方向大致正确，组织充满活力。这是我们一直坚持的理念。”王帅告诉记者，现实情况非常复杂，技术发展也日新月异，永远无法把所有因素考虑充分，“因此，战略方向重要，行动更加重要。有了想法我们就尽力推动落地实施。”
为了充分调度基层年轻科研人员的动力和积极性，华为鼓励打造“基层的第一公里”团队，灵活机动、大胆试错，让大家的想法从“领导要求做”转变为“我们自己想做”。
王帅团队还主导开发过一款工具——“经营小魔方”，在内部广受喜爱。在AI加持下，用它通过语音对话就能获得详细的最新经营数据和图表，例如，负责产品和市场的同事通过语音发起问询，只用几分钟，就能获得可信、详实的数据和相关分析。用华为数据存储产品线CFO的说法是：“领导打电话问我（经营数据）的时候毛肚刚下锅，查询好的数据发给领导后，‘毛肚还不老’。”
华为数据存储产品线中年轻的“AI天团”，最不缺的就是“奇才”。“小鲁班”是一款火遍华为的“神器”，这款2023年开发的智能化工具，上线不到半年，就被15万华为员工使用超过600万次。而它同样出自王帅团队的一位“95后”软件工程师任伟。
正是这样一个又一个“基层一公里”，铺就了华为技术长征路。有这样的技术积累，年轻的“AI天才少年”团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用系统性创新推动AI和大模型技术以更低门槛在医疗、教育、金融等各行各业落地。
“青年人才团队是核心竞争力。当一个团队做成一件事情后，有极大概率也会做成另一件事。”王帅说，成功是有惯性的，这种惯性激励着更多年轻人投入其中，挑战新的目标。
版权声明：凡本网注明“来源：中国科学报、科学网、科学新闻杂志”的所有作品，网站转载，请在正文上方注明来源和作者，且不得对内容作实质性改动；微信公众号、头条号等新媒体平台，转载请联系授权。邮箱：shouquan@stimes.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