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广立

“OpenAI‘open’不‘open’不好说，但DeepSeek是真‘seek’。”信息技术圈里流传的“金句”流露出人们对“新晋网红”DeepSeek的喜爱。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代表委员们也将中国人工智能（AI）企业深度求索推出的大模型DeepSeek视为科技界的一大惊喜。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院士杨学明在接受《中国科学报》专访时谈到，深度求索公司作为一家民营企业，展现出来的创新文化和探索精神令人印象深刻。

谈及深度求索公司招人的标准是“热情和好奇心”时，杨学明认为，对学历、资历并不看重，这一点特别值得深思。“招人除了学历和资历以外，更应该强调能力、想法和干事的热情。”

受访的代表委员们纷纷向《中国科学报》表示，DeepSeek团队除了在AI技术上取得的成就外，其背后的文化现象、生态环境也值得深思和探讨。

为什么DeepSeek成功了

AI科创公司衔远科技的技术负责人李丰俭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如果把DeepSeek看作中国在AI领域突破的象征，那么我们在AI领域长期积累的技术创新、工程化能力和人才基础，都应视作DeepSeek完成“从量变到质变”一跃的助推力；而从DeepSeek自身来讲，DeepSeek母公司幻方量化的强力支持、从金融到AI的跨界转型、将强化学习与知识蒸馏技术结合的意外突破等，又是它独有的风景线。

但DeepSeek并不是中国科技创新故事中的“番外”。在受访的代表委员和学者们看来，DeepSeek更应被视作中国民营企业科技创新的“先锋队”，而且“DeepSeek式创新”并非不可复制。

论财力，在中国，比DeepSeek母公司幻方量化实力更强的公司不在少数；论计算卡数量，拥有成千上万张卡的公司也不在少数。

“DeepSeek摆脱了路径依赖和思维定式。”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杭州医学研究所（以下简称杭州医学所）副所长方晓红指出，DeepSeek没有在大模型水平落后于OpenAI的情况下转去做场景应用，而是坚持把研究和技术创新作为“第一优先级”，最终依靠系统级协同创新与工程优化实现了逆袭，获得了回报。

“DeepSeek在‘出圈’之前，早早完成了资金和技术的积累，此外还有两样重要东西的积累——平视这个世界的自信心和‘依靠创新能获得更大回报’的经验。”方晓红说，对于年轻一代而言，这两点尤其重要。

在杨学明看来，DeepSeek团队“不走寻常路”的精神值得学习。

“别人都是堆算力、堆数据，遵循‘规模法则’做更先进的大模型，DeepSeek则另辟蹊径。”杨学明说，“做科研其实也是一样，大家往往喜欢追着‘热门’跑，‘冷板凳’鲜少人坐，但很多好的创新成果恰恰是在不被人关注的方向做出来的。”

“六小龙”为何在杭州扎堆

伴随着DeepSeek的“出圈”，培育出DeepSeek、宇树科技、游戏科学等“六小龙”的杭州，也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六小龙”为何扎堆出现在杭州？这成了其他创新型城市都在试图解答的“杭州之问”。受访的代表委员及学者们认为，这样的自我审视与反思是有意义的，有利于全社会思考“怎样创造更优的创新环境、培育更好的创新文化”。

祖籍浙江德清的杨学明向《中国科学报》表示：“我老家在杭州附近，虽然没有做过深入的调查，但我能感觉到，杭州和浙江整体的创新环境在过去十几年里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方晓红告诉记者，杭州的营商环境友好是出了名的，此外，其科技创新氛围也首屈一指。2020年在杭州医学所创建时前往杭州工作的她，对这里的感知更加真切。

“在到杭州工作之前，我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西湖美景三月天’。这几年，我明显感觉到杭州对创新、对人才的渴求。”说起杭州的变化，方晓红打开了话匣子，“杭州有极具吸引力的人才政策，而且能马上落地。比如，博士后出站留杭补贴40万元，杭州对取得授权专利的前3位完成人给予购房补贴100万元，这些都及时兑现了。”

她介绍，杭州医学所是成立刚5年多的新所，在招才引才方面，切切实实享受到了当地友好的人才政策。“到我们所做博士后工作的两年里，杭州的引才政策全兜底。”

“可以说，杭州对科技创新的重视超过GDP。”方晓红说，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这里对西湖大学、杭州医学所等科研机构在政策、项目、人才等各方面都给予大力支持，“真是把创新、把人才当作宝”。

谈到这里，方晓红向记者讲述了一件小事：杭州医学所刚刚落成时，门前的马路没有红绿灯。虽然车不多，但所内师生往返穿梭还是有危险的，于是所里就向钱塘区反映了这个问题。很快，杭州医学所门口的红绿灯就亮起来了。

记者了解到，目前杭州向来杭找工作的大学生提供7天的免费住宿，学子只需提供个人信息就能就近一“码”入住。而且“免费住7天”还可以拆分使用。

不过，受访专家表示，各地在“为何是杭州”的探求中不必过头，要结合自身的资源禀赋走出有地方特色的高质量发展之路。“对照好样板反思是件好事，但不必过头。关键是能不能在这个过程中补齐短板、发挥特长。”杨学明说。

如何培育更多的DeepSeek

在围绕DeepSeek的讨论中，其母公司幻方量化也常被提及。有人不无担忧地提出：如果没有幻方量化，如何培育更多的DeepSeek？

其实，不仅DeepSeek，以杭州“六小龙”为代表的科技企业崛起，都与近年来当地政府加大科技创新投入的力度息息相关。

据我国各省份公开的2024年预算执行情况和2025年预算草案报告显示，“一般公共预算支出”中的科技支出规模排名中，浙江省以887亿元位居第一位，同比增长约15%。数据还显示，浙江科技支出增速明显高于当地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增速（1.7%），也高于去年全国科技支出增速（5.7%）。浙江预算报告解释称，这主要是当地加大了科技创新投入力度。

这些数据印证了2025年浙江省两会期间，杭州市委副书记、市长姚高员在报告中专门提到的那句话：“财力再紧张，也不能压减科技投入。”

“没有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做支撑，中国的科技事业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杨学明不无感慨地说道。

对于科技创新而言，政府财政支撑是一面，社会风险资本的注入是另一面。然而，相比DeepSeek有幻方量化强势“撑腰”，许多初创公司并没有那么幸运。

视频生成大模型初创公司智象未来的创始人梅涛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表示，国内初创企业虽然有一些国有基金的支持，但融资规模不足以支撑持续性的研发投入并参与全球化竞争；同时，与市场化基金相比，国有基金因普遍偏保守，很难持续保证投资力度。

对此，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李国杰表示，资金投入不是决定AI成败的唯一因素，但近几年中国投资市场规模萎缩“值得警醒”。“尽管美国投资界追捧‘大算力’存在一定的泡沫，但正常的金融支持是发展AI的必要条件。”李国杰提出，政府和资本界要合力构建一个健康的科创金融生态，为创新提供必备的动力，这样才会有更多的DeepSeek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