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文静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1/1/19 23: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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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10万字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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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技术》,胡翌霖著,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定价:48元

古希腊思想家奥古斯丁有一句名言:“什么是时间?你不问我,我很清楚;一旦问我,我就茫然。”技术或许也是如此。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被技术环绕的时代。高大上如探月、电动汽车、人工智能,用的是技术;日常如玩游戏甚至切菜,也有技术。当我们说起这两种“技术”时,我们指的是同一种东西吗?我们对技术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奇怪。在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助理教授胡翌霖看来,这恰恰是最奇怪的地方。

技术到底是什么?我们又为何要在技术时代追问技术?胡翌霖认为,这至少需要用一本书的篇幅来讨论。

经由“历史”,了解“技术”

在新书《什么是技术》中,胡翌霖提出了很多可供讨论的话题。

比如,技术等于科技吗?我们现在谈论技术,常常会将其与科学联系起来,认为技术是一种科学化、系统化的知识,或者技术与“理论科学”相对,是“应用科学”或“科学的应用”。可实际上,科学史与技术史向来是独立的。在现代自然科学的起源地古希腊,有着自由的、反功利的独特传统,这种传统促成了科学的诞生,也从一开始就让科学与技术,即工匠技艺传统相对立了。直到工业革命时代,人们对技术的态度发生了变革,科学与技术才以新的方式结成同盟。了解这些,是理解科学与技术关系的基础。

人们还总将技术与“高新”联系起来,下意识地认为新款智能手机、电动汽车、最新芯片是技术,那么蒸汽机呢,铅笔、眼镜、桌椅呢,它们算不算技术?从历史上看,它们当然也是技术。提到技术,人们更容易联想到前者而不是后者,在胡翌霖看来,这暗示出技术一种奇妙的特性,即它的“效果”是隐而不彰的,一种技术越是起效,就越不起眼,如同桌椅、眼镜,早已没了存在感。“如果我们想要历史性地追溯技术的来龙去脉,我们就不得不聚焦于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再如,我们常说,技术不断发展,越来越能满足人类的需求。技术仅仅是在满足人们的需求吗,还是也在塑造和生产着新的需求,乃至新的生活方式?胡翌霖以钟表为例,讨论了人们“看时间”的需求和能力是如何被塑造出来的。“看时间”的习惯让人们更倾向于以视觉而不是听觉来感受时间的存在。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认为,这正是视觉中心主义对古老的声觉—触觉空间的瓦解,甚至主张这种受时钟和印刷机强化了的新感知方式,决定了现代科学抽象化、对象化的思维方式,也决定了现代人冷漠化、个人主义的生活态度。“当我们讨论人生而如何,或人应当如何时,不能忽略技术史的语境。”胡翌霖说。

这些只是该书讨论技术的一些片段,其他还有如老年人为何与技术时代愈发格格不入、技术是否有智慧,等等。胡翌霖从技术与学习、技术与科学、技术与现代、技术与进化、技术与未来、技术与中国等不同维度讨论技术的内涵,而这些讨论是在技术史与技术哲学的相互穿梭中进行的。

“就像我们无法仅通过国境线,而是要通过历史来理解中国一样,我们也难以用三言两语来概括出‘技术’概念的统一性,而是必须通过‘历史’来理解它。”胡翌霖说。

10个字的定义,还是10万字的著作?

虽然在书中,胡翌霖也提出了技术的一些特点,比如人不能与他者“直接”发生关系,而总是要通过“媒介”与事物打交道,这个“媒介”就是技术;技术是可学习的东西。但这本书并没有直接回答书名中提出的“什么是技术”的问题,换言之,作者并没有给技术提出一个明确的定义。

现代人面对一个不了解的词汇,常会满足于搜索引擎提供的一个定义。在胡翌霖看来,这种习惯是值得警惕的。

“一段表达有多少文字量,与我们如何理解这段表达,是有密切关系的。”胡翌霖说,表达越短,我们反而希望它越精确、越鲜明。一句“定义”或许10个字,我们觉得很精确、很权威,但理解这句定义的意义其实是需要援引一整套现成的体系的。“定义”之所以有效,是基于整个“时代背景”和默认的概念配置。但我们要追问的恰好就是这个时代背景,从这个意义上说,单纯给予一句定义是没有意义的。

“微博上一段话100个字,比定义多,但容纳不了复杂的论证,所以我们看到的更多是‘立场’之争。1000个字,可以是一篇朋友圈文章。它就可以容纳一些论证和依据了,但又不可能讨论深入,更不可能反映出争鸣性和不确定性,所以呈现出的是快餐式的知识传播。”胡翌霖说。

“1万字左右才是一篇正经的学术论文的篇幅,它可以容纳比较完整的论证,甚至把相反的观点列在一起互相批判。但一篇论文之所以有效,是需要依托于一个现成的学术共同体的,其代价就是出了圈就不好读了,非但普通人读不懂,非本专业的外行学者也很难进入。”胡翌霖说,“10万字以上,一部著作,才有可能构建一个相对独立的‘思想空间’。让非专业的读者也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能够跟着作者的思路深入其中。”

这本《什么是技术》,虽然涉及的是技术史和技术哲学的专业内容,但并不难读。在胡翌霖看来,学术讨论并不一定是艰深和枯燥的,特别是哲学讨论,反而是激动人心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喜爱哲学的缘故。“历史学深入进去,也是很好玩的,至少比现在产业化的旅游好玩多了。”胡翌霖说。

追问技术,也是“认识你自己”

看到《什么是技术》这本书,一些读者会想到清华大学科学史系教授吴国盛的《什么是科学》。与一般人的直观感受不同,胡翌霖认为,与“科学”一样,“技术”也是“舶来品”。中国古代虽然也有“技”“艺”“术”“法”“式”“工”“器”等相关概念,但是并没有与我们现在所谈论的“技术”一词恰好对应的概念。

“今天,技术的含义更加宽泛,使得我们更容易把它当作一种普世的、一般的、中立的概念,这种中立视角甚至比面对‘科学’时更加顽固。在包括吴国盛在内的几代学者的努力下,现在我们越来越能接受‘科学’是一种独特的、有特定文化背景的传统。但即便吴国盛老师本人,在‘技术’是否普世的理解上也与我有分歧。这可能就是相比于讨论‘什么是科学’,讨论‘什么是技术’更难的地方。因为‘技术’过于宽泛,导致我们可以具体地讨论某种技术,但很难把作为总体的‘技术’当作反思对象。”胡翌霖说。

在书中,胡翌霖也常写到对技术的批判与担忧,一些读者或许会因此将他归入技术悲观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中。“的确,我对单向度的工具理性进行批判,对现代技术的危险性进行揭示,这很像是敌技术的浪漫派。”胡翌霖说,“不过我主张的是‘反思技术’,而不是‘反对技术’。我一开始就认同技术与人互相发明、互相构成,人类根本不可能一概而论地反对技术。但我们需要理解技术,就需要探究技术的历史、追溯其来龙去脉,这种态度当然是以批评、反省为主。放眼未来,我显然是个技术的拥护者,我希望技术日益丰富,整个技术环境日益壮大。”

在胡翌霖看来,一个人如果不想做“提线木偶”,不满足于“混吃等死”,就自然要时时反思自己的处境。而“技术时代”正是我们每个人的当前处境的大背景。我们都处于“技术”的支配之下,技术不仅是中性的可有可无的工具,而且是我们整个世界的基底,组建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定势。

“简单来说,在技术时代追问技术,就是每个当代人‘认识你自己’的基础环节,不追问技术的人,对待自己是不真诚的。”胡翌霖说,“每个人只有反省自己的过去,才能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自由。而对于人类而言,也只有认清历史,才能在技术环境的剧变下自由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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