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厂

林间的晨霭尚未消散，叉车司机何志才就开始忙碌起来。

从去年年底开始，何志才和工友们格外忙碌。这支20多人的“拆厂部队”辗转吉林白山、敦化、桦甸等地，专门拆解以林木加工为主的板材加工厂。

“露水河刨花板厂是去年拆的，拆了1个多月，现在在桦甸拆，吉林这些板材厂子都拆差不多了。”何志才低缓的语调中透着看穿世事的淡然。

“我当时被震撼到了。”中国工程院院士、森林生态学家沈国舫停下手中的竹扇，语气略有些激动地说，“亲眼见到一车车树枝、边角废料拉进来，加工成上等板材销往各地，这是变废为宝啊。”

十多年过去了，沈国舫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到吉林森工位于白山市露水河镇的刨花板厂考察时的情景。

2017年，当沈国舫第二次到露水河刨花板厂时，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此前两年，国家决定吉林、内蒙古等国有重点林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采伐，露水河刨花板厂开始感受到压力，厂里不得不派人到几百公里外收购原料，成本骤增不说，还不一定有充足的供应。

露水河刨花板厂是吉林森工集团直属企业，是国家“七五”期间建成的大型人造板工业企业，其生产的“露水河”刨花板早已名扬海内外，成为国内“三大板材之一”。

“我们的板子是免检产品，辉煌的时候厂里有近千人。”一位从露水河刨花板厂退休的老员工说，“后来东三省全面禁伐，没了原料，很多板材厂都‘黄’了，员工分流了，厂子搬到河北、湖南、湖北，或者授权给别人使用了。”

曾经的拳头企业开工不足、产能下降，迫使吉林森工进行战略调整和转型升级，组并、分流就成为露水河刨花板厂近几年的关键词。

倾向

2018年和2019年，沈国舫先后到东北、西北、华东几大林区。在基层调研中，他发现了一些“不良倾向”。

“现在一些地方倾向于把大部分林区划入自然保护红线内，据了解，一些林区拟划入红线以内的面积达全部面积的70%~80%。”沈国舫说，“自然保护地大小和森林生态系统好坏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号称世界公园的瑞士，自然保护地只有不到国土面积的4%，每年还要生产500万立方米木材。关键是能够科学地规划管理，合理地开发利用。”

我国自然保护地依据保护的严格程度分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和自然公园（包括大量原来的森林公园、湿地公园、草原公园、花卉公园、海洋公园、地质公园、饮用水源地、名胜风景区等）三类。此外，我国还把森林分为生态公益林和商品用材林，其中对生态公益林实施严格的保护。

自然保护区又分核心区、过渡区和试验区，不同区域有不同的保护强度和允许的活动范围。国家公园既严格保护，又允许公众进行观赏、体验、自然教育等活动。

沈国舫介绍说，国家公园通常很大，内部情况也千差万别，因此国家公园内部不可避免地要区分不同区块分别对待。对自然公园来说，生态保护要进一步放松，应该允许进行一些不太影响生态环境的经营活动。至于不属于自然保护地的地方，森林就可以按其归属林种区别对待。防护林和风景林要加强保护，但要允许抚育管理和人工更新等经营活动，用材林、经济林和薪炭林就可以在确保不伤害生态环境的前提下放开经营，采用科学的采伐方式，包括小面积皆伐和择伐作业。

“那种只区分公益林和商品林的做法显然过于简单化。”沈国舫说，“现在的问题是，一些地方以为纳入红线范围就有利于生态了，这是一种偏见。不应该把所有自然保护地都划进红线范围，除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要严格禁伐外，其他区域应该允许一定程度的经营活动，起码第三类保护地中大部分区域可以不划入红线，给当地群众多留一点生存空间。”

误区

“树木采伐在当前的舆论氛围中如此不得人心，这是很遗憾的。”沈国舫说，“此外，森林保护和经营利用并非对立的事情，合理的经营利用不会影响生态保护。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只有合理地经营利用才能更好地保护绿水青山，使之成为金山银山。”

“森林资源保护的目标是促进森林数量增加、质量改善、物种繁衍及森林功能和效益的提高。”森林生态学家、北京林业大学教授罗菊春告诉《中国科学报》，“长时间禁止采伐，会导致林木密度越来越大，透光度大大降低。光照的减少使很多林下喜光植物无法生长，一些食草动物因食物匮乏而无法生活，从而导致林下生物多样性降低，病虫害加剧，土壤退化，森林火灾发生率上升，林下树苗难以正常生长，森林无法更新。”

罗菊春介绍说，树木达到成熟龄后，生长的质和量都会逐渐降低，各种生态效益也日趋削弱，这时应伐去老林，培育新林，从而实现森林的可持续利用。

作为我们天然林保护工程的主要倡议者之一，沈国舫认为天然林保护工程的问题在于没有明确除了建设生态屏障之外，还要有在一定时期内恢复到可持续经营的国家储备林基地的目标。木材是国家建设和民生不可或缺的重要原材料，同时也是可恢复、可再生、低能耗、可降解的绿色材料。

前一个历史时期，森林被过度砍伐，需要休养生息，提高森林质量并积累足够的木材蓄积量。目前林业的现实发展出现了一些新动向，但仍存在“单纯保护”的问题。

“没有明确通过森林培育，提高森林质量和森林生产率的要求，由于害怕伐木失控而严格限制抚育采伐、林分改造及卫生伐的施行，使抚育伐失去应有效能。从森林经理学的角度看，完全禁伐并不利于森林生态系统发展。”沈国舫举例说，比如红松，一开始生长得很慢，一些速生的杂木会遮住它的阳光，如果不把杂木砍掉，要等到红松高过杂木后才进入快速生长期，这样原本几十年就能成才的，或许就需要上百年了。

“目前我国进口木材已经超过木材消费量的一半，这是很危险的。”沈国舫说，“一些过熟林资源丰富的林业局，如吉林森工的红石林业局和露水河林业局，虽有资源也不能利用，企业受损同时也不利于森林生态系统。为什么林区禁伐必须一刀切呢？”

“适当的、合理的抚育采伐，对提高森林质量、维持森林的更新、维护森林生物多样性等都是有益的，其关键在于科学、合理，合理的采伐方式、采伐时间、采伐次数和强度。”罗菊春说。

“要认识到生态保护、修复和自然资源的合理利用是可以协调共进的。”沈国舫说，“作为人口大国，我们不可能避开一切对自然系统的干扰，只要不伤害自然生态系统的底线，它是能自然恢复的，人们也能帮助它加速恢复。我们应该用知识和智慧控制好林区开发节奏，把经营活动控制在可恢复的弹性限度内，确保生存和可持续发展。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