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均
2003年李吉均在甘肃会宁野外考察。
李吉均手绘的冰川地貌
上世纪50年代,在国家“开发矿业”的号召下,无数热血青年把“为祖国寻找宝藏”作为人生理想,李吉均也不例外。“骑一匹白马,漫游在祁连山深山幽谷之中”是他那时候浪漫而又宏远的志向。“骑白马”的梦想在来到兰大两年后变成了现实。从此,李吉均的生活和工作再也没有离开过冰川和高原。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富饶的矿藏。”
2015年10月,面对前去采访的媒体记者,说起“找矿”,虽然对歌词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中国科学院院士、兰州大学教授李吉均还是激情地演唱了这首上世纪50年代的老歌《勘探队员之歌》。
今年7月21日,这位曾“骑白马探矿”的老人因病医治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7岁。
白马走冰川
上世纪50年代,在国家“开发矿业”的号召下,无数热血青年把“为祖国寻找宝藏”作为人生理想,李吉均也不例外。“骑一匹白马,漫游在祁连山深山幽谷之中”是他那时候浪漫而又宏远的志向。
心怀这一理想,李吉均本打算报考地质专业,但他高中毕业时身体较弱,最后改学了与地质相近的地理专业。
即使学了地理,他也没有放弃“骑白马探矿”的理想。为此,上大学时,李吉均坚持天天早起锻炼,晚上洗冷水澡,终于练出一副好身板。
1956年本科毕业后,李吉均被推荐到兰州大学地理系攻读研究生。有老师劝他不要来,怕他来了10年都回不去。他没有听从,因为他相信,行行出状元。
“骑白马”的梦想在来到兰大两年后变成了现实。1958年,25岁的李吉均作为中国科学院组织的高山冰雪利用研究队首批队员,第一次见到了魂牵梦绕的祁连山,而且登上了马背,但不是来探矿,而是研究冰雪资源。
梦想变成的现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浪漫、诗意。“骑的是白马,不过是一匹年迈的老马,否则性子刚烈驾驭不住。”
这是我国第一支高山冰雪利用考察队,由中国冰川学奠基人施雅风带队,率领100余人向祁连山进发。冰川位于高寒地带,不仅海拔高、空气稀薄,而且常有遭遇雪崩、陷入冰裂缝的危险。但是,我国是中、低纬度山地冰川面积最多的国家,是除格陵兰和南极冰盖之外最重要的冰川集结地。因此,摸清我国冰川基本状况,对本国和世界都是一项基础性工作,有着重要意义。
“我们当时都是首次研究冰川,在七一冰川现场听苏联学者道尔古辛讲课,初步掌握考察方法,大胆分头进行。李吉均领导黑河分队,经两个月艰苦工作,实地观察5条冰川,应用地形图与航空相片,统计到186条冰川,面积104平方公里,计算得出冰储量21亿立方米,写有很详细(包括冰川、地貌、气候、水文等丰富资料)的考察报告,圆满完成任务。”2005年,施雅风在《青藏高原隆升与亚洲环境演变——李吉均院士论文选集》一书中写道。
这是李吉均与冰川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壮美的冰川深深吸引了这位热血青年。
1959年,李吉均在参加第二次祁连山冰川考察时遇险。考察队在祁连山深处迷路,眼见口粮所剩无几,幸好一位会打猎的蒙古族向导,猎杀了一头野牛,才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考察队后来发现那不是一头野牛,而是当地牧民跑丢的一头牦牛。队员们非常内疚,通过电台联系到当地县政府,当面表示歉意并按当时的市价赔了牧民60元钱。
“那时候条件比较差,没有什么先进仪器,工作笔记都靠手绘。虽然地理条件艰苦,但是对于我们搞地学的人来说,却是很好的资源。”李吉均回忆道。
从此,李吉均的生活和工作再也没有离开过冰川和高原。
为学不唯上
在2015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李吉均还笑言:“我前两天做梦还梦见冰川,梦见自己睡在冰川上。”
1973年,已届不惑之年的李吉均重新开始了对冰川更深层次的研究。他加入中科院青藏考察队并担任冰川组组长,负责西藏以及横断山脉的冰川考察研究。
“我也和他一起经历过好几次危险的情况,差一点一车人都回不来了。但是,只要身体条件还可以,不论多高的山,他一定会坚持到现场!”说起父亲的执着,李吉均的儿子、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李丁既敬佩,也后怕。
历时4年,李吉均带领冰川组,对东起雀儿山西到阿里与西昆仑山、南起喜马拉雅山北至羌塘高原的冰川,进行了艰辛的长途考察,测得冰川面积4.66万平方公里(占全国现代冰川的83%),围绕冰川性质、雪线变化、冰川发育与地形、大气环流关系、海洋性冰川与大陆性冰川的划分标志和界限、第四纪冰川变化与高原隆起关系、冰川与洪水及灾害防治关系等一系列问题,取得了异常丰富的区域性资料。
经过10多年的艰辛考察,李吉均对冰川发育的自然条件、冰川的分布与性质、成冰作用与冰川运动、冰川水文特征、冰川变化和发展趋势等进行了系统研究。他把中国大陆性冰川和海洋性冰川的界限划定在丁青—嘉黎—工布江达—措美一线,确立了这两种不同类型冰川的各项气候和其他指标及成冰作用、蚀积过程和地貌特征。
1978年,随着改革开放拉开大幕,李吉均迎来了自己科学事业的又一重要节点。他随施雅风、谢自楚等学者组成中国冰川代表团,第一次走出国门出访英、法、瑞士等国,并参加了在瑞士召开的国际冰川学术会议。在此期间,李吉均与英国地貌学家德比希尔等外国专家进行了深入的学术交流。
1980年,李吉均邀请德比希尔到兰州大学讲学,并举办了为期三个月的全国高校冰川沉积学讲习研讨班。研讨班组织学员到庐山、乌鲁木齐河源进行实地考察,由此引发了关于中国东部古冰川的争论,并开启了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问题的研究。
“中国东部第四纪古冰川”曾是我国地学界争论的热点问题之一。1922年,中国地质学界泰斗李四光提出华北地区和欧美一样,曾经发育过第四纪冰川。李四光及其后继者历时半个多世纪,在中国东部陆续建立了一百多个“古冰川遗迹点”,北到大兴安岭,南至西双版纳、海南岛,高至庐山黄山,低起海平面,均发现“古冰川遗迹”。
从上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随着我国第四纪沉积和环境研究的逐渐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怀疑中国东部低山地区存在第四纪冰川的可能性。
为此,李吉均几上庐山,1983年在《中国科学》上发表《庐山第四纪环境演变与地貌发育问题》一文。通过实地考察,他用热带亚热带地貌发育理论正确解释了庐山等中国东部山地的第四纪沉积现象和地貌演化,自成一家之言,得到了地理学界的广泛认可。
1989年,李吉均和施雅风、崔之久等30多位学者一起,编写出版了专著《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与环境问题》。他们在被李四光称作第四纪冰川遗迹的庐山“大姑冰期冰碛物”中,找到了属于亚热带和暖温带的孢粉,由此证明,那些被李四光判定的冰川沉积,实际上是泥石流沉积。困惑中国地学界多年的东部古冰川成因之争,大体被澄清。
师者求真心
注重野外考察、注重第一手科研资料,是李吉均为学生所公认的科研作风。
在2016年他83岁高龄时,依然带领研究团队,沿黄河支流登上祁连山脉,对青海民和、乐都和甘肃永登一带区域地貌演化和黄河支流水系发育历史进行实地考察。即使是近两年在轮椅或病床上,他也没有放弃对学生的指导。
李丁谈及父亲的育才之道,总觉得自愧不如:“他对学生非常耐心,也非常宽容,没有看见他对哪个学生发过火。更为重要的是,他会非常全面地观察每个学生的性格、兴趣、特长,然后给学生一个非常清晰的方向。”
对此,他的学生、中国科学院院士秦大河深感获益良多:“李老师在教育上讲究因人施教。考虑到我今后从事的专业需要,在冰川气候变迁方面教会了我许多研究方法。这些知识,在我的科学考察工作中,特别是我在南极站当越冬站长的时候,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李吉均很看重学生的整体发展。特别是在一些社会不良风气蔓延并向知识阶层加剧渗透的情况下,他更强调人才品质的塑造。
在他70岁生日座谈会上,他激动地向学生推荐四篇文章:诸葛亮《出师表》、李密《陈情表》、文天祥《正气歌》和毛泽东《祭黄帝陵文》。他说,这几篇文章掷地有声,是中国人赤诚、敬亲、浩然正气和怀祖忧国的代表作,读此四篇而不流泪者,则是人性有缺憾者。
“要学会做人、做事、做学问!”李吉均的另一名院士学生姚檀栋经常会对自己的学生说这句话。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事业能有今天的成就,得益于学生时代老师给他的一笔重要财富——在学生心中埋下一颗温暖的种子,可能比学到多少文化知识更为重要。
李吉均亲自指导的100多名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中,许多人都已成为我国地理学研究领域的骨干力量和学术带头人。尤其是“一师门四院士”(李吉均、秦大河、姚檀栋、陈发虎)、“李吉均、秦大河、效存德师生三代勇闯地球三极”的故事,长期以来在科教界传为佳话。
2006年,李吉均和时任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院长王乃昂把教学成果奖奖金全部捐出来,设立了“求真”奖学金。
李吉均认为,求真,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就是做人。他认为,读书、做事,都要求真,追求真理,为真理而奋斗,否则就会本末倒置,导致学术腐化。做事要提倡实事求是、讲求真善美,尤其是读书人。那些学术队伍中不讲诚信、追求名利、走歧路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王耀辉、魏渊博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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