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基刚
再过几天时间,“2019TESOL中国大会”将在杭州举行。TESOL是“Teaching English to Speakers of Other Languages”的缩写,即 “英语为其他语言的英语教学”。成立53年来,TESOL已发展成一个全球性英语教学协会。这个即将举办的千人大会必须回答一个被社会不断拷问的问题:中国人学习英语是为什么?
“英语为其他语言的英语教学”可分为两类:英语为外语教学和英语为二语教学。两者区别是,前者仅把英语作为本体学习和研究,并没有语言应用目标(唯一应用是应试),是通用英语教学性质;后者则是学习者可在社会使用的语言,是专门用途英语性质。
70年来,英语在中国始终被当作外语在教,其标志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教学定位。无论是中小学还是高校,都把帮助学生打下扎实语言基础作为教学主要目标:通过课程考试和等级考试,获得学位所规定的外语学分。利用等级考试等,引导学生逐级攀升,最后达到或接近英语本族人水平。
第二,教学内容。各学段课程内容和教学设计是封闭式的,即以能力等级量表中对应的听说读写译等语言要求来设计,并以此制定评估标准和考核要求,而并非以满足社会和学生对英语能力需求为驱动。因此,教学内容以语法词汇学习和单纯听说读写技能训练为主,课堂内外组织口语演讲或写作比赛也是以语言技能为主要目的和评判标准。
第三,教学应用。语言使用除应对课程考试或升学考试外,中国的外语教学对世界最大的贡献就是通识英语,即发现英语可以开展人文教育或树人教育,通过多样的文化主题和文学作品,拓宽学生国际视野,促进其心智发展,提高跨文化交际能力。
据统计,中国约有三亿多人在学英语,仅在大、中、小学学习英语的人数就达一亿以上。全国人大代表李光宇曾统计,一个孩子10年里,有将近五分之一(18.13%)的时间花在学习英语上,学生一年的英语必修课要消耗掉1637.8亿元,中国人每年学英语消耗掉的钱至少能投资0.8个三峡、发射204个神舟航天飞船。而这一数据仅涵盖小学三年级到高三,如果再加上大学和越来越多小孩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英语,那么至少要学14年。
倘若学习英语仅仅是为了达到以上三个目标,那么笔者认为,李光宇提出的取消高考英语科目、把中小学英语必修课改为选修课,完全合情合理。
不过,英语教育界人士回应学习英语的目的时并不提以上三个目标,而是称为了有效开展专业学习和工作。但是一个人英语基础再扎实,也是无法胜任专业学习和工作的,就如中文系学生汉语再好也无法胜任外交、医学、工程等领域的学习和工作。他们不仅需要专业知识,还必须懂得这些专业内容是如何通过英语建构和传播的。不结合特定领域开展英语教学,基础扎实的英语也毫无意义。
笔者以为,“厚基础、宽口径”是英语界最无知的说法。
正因为如此,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学生的英语水平有了大幅度提高,但费时低效始终困扰着中国外语教学。这不是学生个人的失败,也不是英语教师的失败,而是我国外语教育教学定位的失败。
今天,中国的英语不再是典型的外语,在许多地方显示出强烈的二语特征。当许多大学生都在选修全英语专业课程,阅读专业的原版文献;当在“双一流”建设下,教师和学生都鼓励到国际专业期刊上发表论文;当企业对外投资、政府各部门对外交流日益发展时,我们还能说自己教的英语是外语,还能心安理得地坚持以应试和等级达标为驱动的通用英语或通识英语教学吗?
时代变了,中国人学习英语的目的变了,英语教学必须有颠覆性的范式变化。因此,高校不能再开展同质化通用英语教学,而应转向专门用途英语教学,帮助学生用英语开展专业学习、科研和涉外工作;大学生不需要听说读写样样精,而只需学习和专攻他们专业学习、科研和工作所需要的某种或某些语言技能;高校的英语教材不能再是大一统的,而应该因专业而异,以学生专业内容(专业相关科普性和语类典型性)为载体,使其学习并掌握特定领域的语言构建和交流的规律;评估学生学习成功与否不应是全国统一的等级考试,而应该是用什么考什么,就这么简单。
最近,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吴岩呼吁“中国的外语教学要来一场深刻的革命”。革命需要观念的转变,而转变观念需要突破利益障碍的勇气。
英语不是用来打基础学习的,不是用来对付能力等级考试的,不是用来开展人文素质教育的。它是工具,用来学习世界上最新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知识,用来有效开展科技、经济和科研国际交流,用来讲好中国和世界故事的工具。这才是中国人学习英语的目的。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上海高校大学英语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
《中国科学报》 (2019-07-17 第4版 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