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师生关系，是讲究“传承”的，有幸成为张先生的学生，我将感念一生。

■刘以训

张致一先生，著名内分泌学家、生殖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委员（院士）。张先生一生致力于揭示高等动物的生殖规律及其调控机制，建立了一支学科比较齐全的生殖生物学研究队伍，开拓了中国哺乳类动物生殖生物学的新领域。

我是张先生1963年到1967年的研究生。1976年4月我从英国回国，所里让我参加对外接待工作。那时，张先生是动物研究所副所长，分管外事工作，在接待工作期间，有很多机会同张先生接触。

张先生对我的培养主要是教我如何作科学研究，他最强调研究思想和解决的科学问题。每星期数次找我到他的办公室谈话，谈话内容广泛，涉及面广泛。他总是以实例为证，涉及到他的朋友和研究室里的许多失败和成功的例子。他多次提到的关于石其贤先生在动物身上所作的联体实验，夸奖他的研究成果。还经常提到潘星光和朱益涛的免疫定位实验。另外，当时他对刘树森先生也非常欣赏。在我去英国前，曾让我到他的实验室跟他谈谈关于研究思路的问题，令我至今难忘。

当时张先生订阅了很多国内外刊物，他把几乎每期刊物上的一些重要文章都给我阅读。他对我考查的方式是多样的：给我英文文章，让我读完后，进行复述，或问我中文意思。有一次，张先生搞“突然袭击”，对我进行了一次英文考试，让我措手不及。记得那次我到他的办公室，他给我了一段英文资料，让我读完，马上翻译出来，然后再给我15分钟，让我默写出来。再一种方式就是，张先生会定期到我的实验室里“检查”。有时候每天来两三次，看我在做什么，问我们研究组哪些人还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办公桌的抽屉，我有时候忘了关上，他俯下身帮我关起来。

张先生看起来块头很大，但其实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相处是非常舒服的。在研究生期间，我每天早上负责给他打开水，张先生用来泡茶，长期以来一直如此，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刚给他打了水后，他自己又悄悄出去打水。我问：“张先生，我不是把水给您打来了吗？”他说：“你打的水不热。”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每次都用我打来的凉开水泡茶！对此，我心里非常愧疚，他的温厚令我感念至今。

在我去英国学习前，张先生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那时正值“文革”，并不讲究推荐信，而张先生主动提出给我写了这封信。记得他为这封信不知修改了多少次，最后自己用打字机打出来，那个时候没有复印机，他还亲自打了三份。我拿着这封推荐信到英国，递给了拟去进修的大学和研究所的知名教授，其中包括试管婴儿之父、诺贝尔奖获得者、剑桥大学生理系主任Edwards，这封信，是张先生的栽培与期待。

同张先生接触当中，他提到很多过去的老朋友、老师，印象最深的是童第周先生。

张致一在山东大学时曾在著名实验胚胎学家童第周教授指导下从事实验胚胎学研究。由于他坚实的胚胎学基础，精湛的实验技术及敏捷的思维，童先生对他十分赏识，大学毕业后立即受聘随童第周分别在中央大学医学院解剖系、同济大学生物系任助教。正是在童第周先生严格治学精神的熏陶和训练下，张先生在两栖类胚胎纤毛运动轴性决定和金鱼胚胎发育能力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果。

张先生对自己的老师非常尊重，他结交的国内外的朋友也几乎是生殖生物学方面的专家。其中包括Segal博士，他是美国人口委员会的主席，也是张致一先生在美国的学生。Segal先生以洛氏基金会的名义筹款，为张先生人才培养给予无私援助。在Segal博士的帮助下，我们十几位同事得以出国进修，并获得每月一千美元、连续两年的资助。最后，还实现了张先生“配套成龙”的愿望，建立了十几个研究室。

过去的师生关系，是讲究“传承”的。现在中医以及医学方面的研究还讲究这一套，我们搞生物学的都不太计较这些了，但有幸成为张先生的学生，我将感念一生。

张致一先生是一位实验胚胎学家，同时也是现代生殖生物学家、我国现代生殖生物学的奠基人。1986年，从美国回国后，我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系统阅读了张先生的65篇主要论文，我想是不是能够为他起草一篇综述性论文。我跟张先生谈了这个想法，他欣然同意。我们找来了先生发表的近百篇论文，通读后，我为他起草了一篇综述文章。文章写好后，张先生将题目改成Researches on Reproductive Biology。他基本上尊重我写的全部的内容。他为了尊重我，在文章的末尾，他特地加上了这样一句话：“thanks are due to Professor Liu YX who did excellent work in edition of the manuscript.”我很受感动，鼓舞至今。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院士、本文选自中科院动物所所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