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范大学校门。上图为杨炯。图片来源：昵图网
24岁的杨炯，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在读研究生，大学期间曾多次获得国家级奖学金，并作为资优生被保送读研，于2012年7月5日晚，在华东师范大学宿舍坠楼身亡，留下众多疑团。7月13日，上海警方出具报告称，排除刑事案件可能。斯人已逝，但杨炯坠亡背后仍疑云密布。《中国科学报》记者通过调查，试图还原、发现不幸事件发生前后的部分真相。
■本报见习记者 彭科峰
在读研究生离奇身亡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们这些亲属都傻了。第一感觉是，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自杀？”7月10日，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多名杨炯的亲属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
杨炯，1988年出生，上海本地人，本科就读于上海大学，研究生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杨炯曾经作为上海大学唯一的本科生代表出席共青团上海市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任期制）。因为大学成绩优异，他曾多次获得国家一等奖学金、上海大学特等奖学金。2010年，他通过导师陈群被保送进入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在噩耗传来之前，他在家人的眼中，还是一个乖乖读书的研二学生，“连很难考的英语8级也过了”。
2012年7月5日晚20点45分，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第九宿舍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杨炯从5楼所在的宿舍坠下。此后不久，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次日凌晨1点左右，上海市普陀区中心医院的记录显示，经过多方救治，杨炯仍因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华东师范大学的相关监控记录显示，7月5日晚20点33分左右，杨炯独自一人返回所在宿舍。在进入大厅时，他还和一名同学打了声招呼，轻松地聊了几句。他神色如常，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此后，他迈步走向5楼的宿舍。杨炯住的是两人一间的宿舍，彼时，他的室友外出未归，事发时只有杨炯一人在屋内。
根据一名曾经查看监控录像的杨炯的亲属介绍，当晚20点40分左右，有疑似重物的东西从5楼坠下，掉落在宿舍外的空地上，此后杨炯坠落在地，衣不遮体，几近裸体。但杨炯坠落在地时，身体仍在不停地抽动，应有生命体征。此后，有路过宿舍的好心人拨打120电话求助。当晚21点12分，救护车才赶到现场，将杨炯送往医院救治。
事发后，上海市沪西高校派出所民警迅速赶到现场，介入调查。但据杨炯的家属称，事发后没几天，警方就告诉他们，经过调查可排除他杀的可能，初步判定是一场意外。家属称，经过询问，他们在现场并未发现遗书或者类似遗书的纸条。
亲友称逝者生前未见异常
在家人眼中，杨炯是一个懂事、乐观向上的孩子，尽管他出身自一个普通家庭。幼年，杨炯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但继父对他一直视同己出，照顾有加。目前，其父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杨母则早已买断工龄。其亲属说，从小学到研究生，杨炯一直没有让父母失望过。
“端午节他还回了家，和父母一起过节”，杨炯的亲属说，这也是他和父母最后一次见面。在那次家庭聚会中，杨炯谈笑风生，没有丝毫异常情况。而就在事发前几天，杨炯在国外留学的几名大学同学回上海，他们还相互邀约聚会。
“他的感情生活也没有什么问题。之前有一个女朋友，应该是读研的时候在一起的，但后来分手了。”其亲属称，杨炯不可能因为感情的因素选择轻生。而《中国科学报》记者查询杨炯的网络相关资料发现，杨炯生前是一个热心公益，热心社会活动的人。业余时间，他还在做着义工，帮助那些无助的老人，在网络上也有许多他参加学校或者社会组织的志愿者活动的记录。此外，今年6月，杨炯还通过了激烈的竞争，获得上海纽约大学（由华东师范大学和美国纽约大学联合创办的一所中美合作大学，筹建于2011年）的第一批Resident Assistant职位（RA，即学生驻楼辅导员），目前正准备投入这一新的岗位。此外，就在2011年2月，杨炯还应邀参加了上海大学材料学院“启航梦想 播撒希望”名家、校友讲坛的活动。
上海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官方网页这样描述杨炯讲课的过程：“与之前邀请的几位毕业10~15年的‘成功人士型’校友谈论毕业后工作、创业的心得不同的是，仍带着些许校园气息的杨炯更注重通过谈心聊天的方式带领着低年级的材料学生一起去思考大学四年，思考人生未来。”
该文章还称，杨炯深知单纯讲述的授课方式缺乏吸引力，因而他还别出心裁地通过游戏——海洋舰队来考验学弟学妹的能力。杨炯对这个游戏给出的解释是：这个游戏不只是一场竞争，更象征同学们的大学生活，乃至未来的人生道路。沟通能力、团队合作能力、分析能力以及学习能力都是同学们在大学4年中需要锻炼的。
和亲友们不相信杨炯会自杀一样，多名大学同学也认为杨炯不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杨炯死后，他的一名大学同学发微博称，和他最近的交流定格在今年4月24日关于联合利华的实习生申请问题，“和杨炯的交流集中在职业定位、马拉松长跑、品格塑造等方面，这样的人基本没有任何自杀的倾向！”
另一名杨炯的同学告诉记者，在此前聊天时，杨炯曾表示毕业后要选择常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因为他喜欢与人交流，“离毕业还有大半年，他也不可能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想自杀”。
7月11日，一名曾教过杨炯学业的老师杨成（化名）以《你让我心口如此疼痛》为题发表了缅怀杨炯的文章。杨成回忆，自己在一个多月前还请他帮忙在华师大接待参加涂料班30年活动的老师。“那个略显腼腆的大个子，那么懂事、那么阳光的大男孩，把接待工作做得很好，免除了我的很多后顾之忧。”
杨成说，当时谈及硕士阶段的学习与论文，杨炯表示，自己虽然读的是物理学，做的是核磁共振，与本科的高分子材料截然不同，但一切都还顺利，读书学到了很多东西，实验也在顺利进行。发生这样的惨剧，让曾经教过他的老师们都很心痛。
7月13日，《中国科学报》记者查询微博记录时发现，杨炯的微博定格在7月4日9点27分。7月4日当天，杨炯一共发了3条微博。9：03转发了薛蛮子的一条微博，转载的是毛泽东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9:07转发了定位之神的微博《给企业家的忠告》；9:27转载了《哈佛管理世界：如何培养气质》。从这些微博来看，杨炯在去世前一天，仍然在关心着社会进步和提升自身素质，并未透露出任何厌世情结。
家属称遭遇学校粗暴对待
杨炯的家属称，在心痛之余，让他们更感难过的是华东师范大学对待他们的态度，因为他们一度遭到了断水断电的待遇。
7月6日，杨炯的多名家属相继赶到华东师范大学，并住进了由学校安排的酒店。对于家属的人数，杨炯家属一方称约有15人左右，但华东师范大学在官方微博中则称死者家属达到三四十人。杨炯的多名家属称，就在其家属仍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7月7日，华东师范大学就对他们采取了断水断电的措施，“早上起来，一拉灯，没电了，再看水也没了，开始还以为是这个酒店的问题，后来一问，就我们家属这边没水没电”。家属杨艳（化名）称，他们后来和校方进行交涉，对方告知他们，关于死者家属的处理问题，校方有接待人数的标准，必须是至亲家属，“他们说我们来的人太多了，不能接待。这实在是太没人情味了”。
杨艳说，经过多次交涉，华东师范大学后来只提供了两个房间给家属，“就是给父母和爷爷奶奶住，我们其他人都是自费”。
根据家属的描述，直到7月14日，他们都没有看到杨炯的钱包、皮夹、手机等财物。而杨炯宿舍内的东西大多被警方取走调查。而警方后来曾给他们一个类似杨炯日记的本子，但“本子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没显示出自杀方面的倾向”。家属们认为，杨炯的死亡充满了很多疑点，为何杨炯会近乎赤身裸体地坠楼？杨炯的手机、钱包等遗物何在？他们曾经要求警方调取杨炯生前的通话记录，但遭到拒绝。
7月10日，杨炯的家属开始在论坛和微博上发布消息，在谴责华东师范大学处理方式有问题的同时向社会求助，随即引发了诸多关注。
多名网友和杨炯的同学纷纷跟帖，表示对杨炯的怀念、对家属的支持和对校方的质疑。有网友跟帖称，“虽然不认识但我还记得他，会爆青春痘，非常用功，优秀学生，说话很斯文”。还有人发文称，“事情实在太蹊跷。谁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校方、警方声明均遭质疑
7月11日，华东师范大学在其官方微博对杨炯坠楼一事作出正式回应。回应称，学校在第一时间报警、送医院抢救，并通知家长、校领导和老师赴医院陪护。校方为杨同学父母安排食宿，调看监控录像，配合警方取证。刑警经现场勘察和尸检排除他杀可能。
该回应还称，杨同学近30名亲属先后来校，屡有过激言行，并在网上发布质疑信息。丧子之痛，校方能够理解和体恤，如果家长对警方的结论和有关处理有异议，可通过合法方式和途径提出。
但这一回应随后遭到杨炯家属和同学的质疑。杨炯的一名表姐称：“安排食宿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否值得放在公告里面说出来？学校真正应该解释的是我们在宾馆被断水断电的问题。此外，杨炯的手机、钱包等物品至今下落未明，而且他坠楼时是裸体，根据这些疑点，警方是否应该进行进一步调查？”
该家属还表示，校方说尸检报告排除他杀，他们希望能尽快得到学校手上的尸检报告。作为杨炯的家属，他们很不理解为什么尸检报告不是交给家属而是交给学校，希望学校能给出一个说明。杨炯虽然是个成年的孩子，但学校有责任对杨炯的生活以及心理作出辅导。“我们只是在求真相，希望华师大能给我们家属一个交代。”
根据杨炯亲属的叙述，7月13日，华东师范大学负责处理杨炯事件的老师通知杨炯的家属，可于第二天至学校进行协商。
7月14日下午2点左右，杨炯的家属和校方、警方的相关人员进行了交谈。警方给家属出具了杨炯的死亡报告，称其“符合生前高坠至创伤性休克死亡”。但警方对家属表示，死亡报告不能提供给家属，不能复印不能拍照，只有律师和法务人士有权调看鉴定结论。杨炯的家属介绍，警方表示排除刑事案件之后就先行离开，而华东师范大学处理此事的老师只是劝家属赶紧将杨炯的遗体送至龙华火葬场，其他并无表示。
“我们当时问，杨炯的手机和钱包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一名家属质疑称。对此，校方随即表示让民警返回现场，而民警则称，他们也不清楚杨炯的手机和钱包的去向，既然不是刑事案件，这些事情他们就可以不管了，但可以帮忙找一找。家属还向警方要求调取杨炯生前通话记录，但仍未获正面回应。
杨炯的家属向《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除了杨炯的手机、钱包遗失这一事件，他们仍质疑两件事：第一，从杨炯进入大楼，到坠楼的12分钟之间有没有进一步的录像，希望校方能够提供；第二，据知情人透露，杨炯从坠楼后到在医院抢救这段时间内，在面对医生询问时，他曾说过一个三个字的姓名，这个对他印象如此深刻的名字，与他这次“意外”有无联系？这些事情依然是杨炯死亡之后挥之不去的阴影。“到底真相如何，希望有关部门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7月15日，《中国科学报》记者和负责处理杨炯事件的当事老师之一、华东师范大学师资管理办公室副主任李燕取得联系。针对记者提出的有关家属的诸多质疑，李燕只是向记者表示，对于杨炯的事情，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是万分痛苦的”，学校领导都非常重视此事，会尽心尽力地帮助家属妥善处理后事。至于其他信息，可以关注学校的官方微博。
《中国科学报》 (2012-07-19 A3 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