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及夫人翁帆在南开大学为其举行的89周岁生日宴会上。
在有人猜测他已不做研究的时候,6月18日,89岁的物理学大师杨振宁,在南开大学向同行报告了他在冷原子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他修改了自己多年前一项理论的不完备之处。
除了回答提问时须用助听器,这位老人留给听众的印象是思维之敏捷、表达之清晰不亚于青年,虽然他上一年还大病一场,进过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杨振宁说,自己40多年前的研究涉及了冷原子领域,但当时缺乏实验技术证实,后来因故中止。近些年来,这方面的实验技术有了很大进步,自己多年前的一些工作得到了证实,于是又回到了这个领域。目前,冷原子是物理学的热门领域之一。
2008年,86岁的杨振宁及其合作者发表了一篇冷原子方面的新论文,令同行惊讶于他的学术活力。此后至今,他已陆续发表了将近10篇论文,放在年轻学者中也属“高产”。
他不喜做寿,因为做科学的人是“没有年纪”的
2011年是杨振宁的“望九之年”。6月18日至19日,南开大学陈省身数学研究所举办了一场“理论物理前沿讨论会”,以此纪念该所的理论物理研究室诞生25周年,并为研究室创办人杨振宁教授预先庆寿。30位中国科学院院士及近百位杰出的学者与会,使之成为该领域罕见的学术盛事。
校方在数学所大厦前特别打出横幅,上书“杨振宁先生学术青春长在”。南开大学校长龚克解释,杨先生本不喜做寿,因为真正做科学的人是“没有年纪的人”。
1986年,刚刚创办南开数学所的数学大师陈省身,邀请老友杨振宁到此创办理论物理研究室。尽管“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杨振宁却欣然从命,只因“陈先生的邀请是无法拒绝的”。
25年来,这间起初仅有一位、目前也只3位教授的研究室,已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培养的25名博士中,有人当选院士,有人成为大学副校长,有人拿到海外名校终身教职。
用研究室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葛墨林的话形容,研究室如今算略有成就,“毕业了一批人、做出点事”,总算对陈、杨两位先生有所交代。
葛墨林1986年由陈省身、杨振宁自兰州大学聘至南开大学。他最初问陈先生该怎样发展,陈先生提出要“不开会、无计划、多做事”;再问研究室该做什么方向,陈先生回答“就做振宁的方向”。
杨振宁则说,不善做研究的人,看某个菜园里人多,就挤进去找个角落,花大力气刨个坑。一定要找一个较空的园子,一刨就出个萝卜。他为研究室设定的“杨——巴克斯特系统”相关的数学物理方向,当年并不被人看重,日后逐渐成了该领域的重要方向之一。
如今,葛墨林认为,南开理论物理研究室的师生,不仅在学问上受惠于杨振宁,人品、学风上也受益颇多。杨振宁“宁拙毋巧,宁朴勿华”的要求,影响极大。
25年来,这里一贯奉行“不宣传”方针,数理学界之外,少为人知。数学所共计12位全职教授,理论物理室占四分之一,在葛墨林看来已不算小。陈省身初期就提出不希望扩大规模,永久教职保持很少。这个方针坚持至今。
“就叫研究室,也不扩大,不叫‘中心’。”葛墨林说。
此间风气的一处体现是,本次讨论会不少大腕到场,但葛墨林在开幕式上说:“恕我不能一一介绍各位的头衔,大家都是重要的人物。”他给同行鞠了一躬,“一介书生,无权无势,对大家无可贡献,鞠个躬表示感谢”。
物理学家、清华大学校长顾秉林院士因公爽约,专门发来长信,但大会决定节省时间,不再当众宣读。由于学术报告安排极为紧凑,葛墨林提醒在座上了年纪的院士们,感觉累了就去休息,也可腾出座位,让给后面站着听讲的年轻人。此语令与会者不禁莞尔。
他对物理有一种很多人看来是爱情的东西
耄耋之年的杨振宁站着讲完了自己关于冷原子的新发现。工作人员担心他站久了腿会发抖,后悔未能预备一把椅子。更出乎人的意料,有学者因事提前离会,而杨振宁一直坚持听完19日的最后一场报告,并即兴发言,与人分享了自己在治学上“最近几年慢慢想通了”的困惑。人们原本猜测,他做完自己的报告就会离开。
在做完报告被主持人请下台之前,杨振宁还主动询问听众有无疑问。会议间歇,年轻的学生过来请教,他也耐心解答。
“很多人学问很大,脾气也比较大一点,而杨先生,你跟他什么都可以说。”葛墨林说,杨振宁是位尊重人的忠厚长者,什么事都可与他辩论。
比杨振宁年轻19岁的中国科协副主席赵忠贤院士向同行感慨,每次自己不想多干,觉得可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跟杨先生谈过以后,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魔力影响着自己,还得好好干。
顶尖的实验物理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朱经武形容,杨先生属于“天生有仙骨”。国外有人称杨振宁为20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也有人说他在物理上是“建设性的革命家”,朱经武则以物理理论的“炼丹专家”来形容他,认为他就像拥有点金术。
“杨先生对物理的热爱、热忱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有人说他是富有罗曼蒂克的物理学家,他对物理有一种很多人看来是爱情的东西。”朱经武说。
朱经武说,人们常将物理学家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天到晚听人家讲而自己不讲,然后拿回去做得更快更好。另一种是不停地讲话,让人家知道自己多么伟大。杨振宁是第三种,他会认真听别人讲,还给别人提意见。
葛墨林说,杨振宁主张学术上的平等,还体现在,每次到南开参加理论物理讲习班,他都跟学生们一起排队领自助餐,边吃边谈。多年以前,国际会议用餐补助中外有别,国人补助5元,外宾补助40元,吃饭时往往隔着一道屏风。杨先生坚持,在南开开会,无论中外,补助相同。
他因有约在先曾谢绝领导人宴请
清华大学教授朱邦芬院士认为,近年来,一些人对杨振宁有非议,网上有种声音,对杨先生的贡献讲得很少,有些甚至是污蔑。
针对杨振宁的污名包括,有人批评他晚年回到中国,拿了高额报酬,故意说些好话去取悦政府。例如,他赞美中国基础教育培养的学生比美国更扎实,批评的声音扑面而来。
朱邦芬说,杨先生接受东西方文化熏陶,他确实是由衷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为了讨好政府。
批评者未必知道,杨振宁曾在“文化大革命”中,当面向周恩来总理直陈“中国政府的片面的平均主义已经毁了中国的科学”。
“杨先生经常两头不落好。他不像有些人,拐个弯让你揣摩体会。这是学术大师直率的性格。”葛墨林说。
葛墨林定期向杨振宁报告南开理论物理研究室的发展。有次,两人在北京约谈。恰有某副部级领导去请杨振宁,有位国家领导人邀他赴宴。在场的葛墨林以为,自己要谈的事情没那么紧要,杨振宁应先见领导,谁知杨振宁却谢绝了来自中南海的邀请,原因是“我已经有约会了”。
忆及此事,葛墨林说,杨先生仅因有约在先就回绝了领导,又怎会曲意逢迎?
北京大学原校长陈佳洱院士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杨振宁曾“伸出手来”,请他到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做访问学者。那年石溪分校的名额已满,杨先生为他争取了额外名额。他说:“杨先生一看到有什么科学前沿的事情,就想到中国该怎么做。杨先生一方面热爱祖国,一方面提携我们年轻人。这都是我们的榜样,够我们学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