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束缚的大学校长们,在行政体制内面目模糊地游走——若套用画家陈丹青的话,它成功地使“大学校长”处于空前暧昧的位置,“既受惠,也受困;既受用,也受罪”
2010年的这个夏天,“根叔现象”火了。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根叔”,不到0.05秒的时间里出现约136万个相关网页。由于“众多说官话的校长中,突然出来一个说人话的”,根叔引发了国人的集体关注。
一片叫好声中,不乏保留意见与质疑批判者。有人评价其演讲不过是“一场俏皮话的狂欢与单纯的感情宣泄”。这正如北大毕业生方可成在其博客上的发问:“校长改说流行语,然后呢?”
根叔们
据媒体考证,“根叔”这一称呼最早于2005年出现在华中科技大学BBS白云黄鹤站上——根叔有时会在上面实名回答学生质疑。2009年,已有学生在站上留言预测,根叔迟早会红。
判定依据是根叔的“二字真言”。从2008年开始,根叔的毕业演讲辞有了微妙的连续性,即以上一年演讲辞的最后一个词语,作为下一年的题目。2008年是《选择》,末句为“对于你们,华中科大永远的选择,就是牵挂!”在2009年的《牵挂》中,根叔感性结尾:“我牵挂着,你牵挂着,他也牵挂着。让我们彼此牵挂着,让牵挂成为一种永恒的记忆。”
2010年,《记忆》顺理成章地到来。这三篇致辞大量采用排比段落,结合当年热点重复咏叹,归结为对毕业生的祝福与期许。稍有不同的是,前两篇更加深情,2010年则因网络流行语的大量运用而略显幽默。
除了开创独具匠心的演讲辞系列,根叔还建立了每学年3 次的校长见面会制度,时间地点提前公告,任何学生都可以与他面对面交流。此外,根叔还主动要求与退学的孩子谈心,为一位颇有天赋的设计系学生(即演讲辞中的“吉丫头”)争取破格保送本校研究生的资格。
“根叔”之外,还有“凤哥”——北大学生对校长周其凤的昵称。据称在食堂见到同学生日聚会曾主动过去敬酒的“凤哥”在调离吉林大学时,学生们在网上发布了他的照片集,取名为“周校长,您真像个孩子”。
“凤哥”之前是“许爷爷”,九年间在新年联欢会上从《老鼠爱大米》、《江湖笑》唱到《隐形的翅膀》的北大前校长许智宏;还有被称为“纪宝宝”的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被称为“展哥”的山东大学原校长展涛……越来越多的中国大学校长,陆续显露出亲近学生、展现个性的人格魅力来。
“我总体认为这种现象应该是肯定的。为什么呢?这说明了现在的校长能够和学生更融合在一起,更亲近。”法学家、曾任中国政法大学校长的江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他觉得,“根叔现象”的出现是高等院校改变“党八股”的一个体现。
对大学校长们的“党八股”,网民早有清晰认识:“根叔走红是一种悲哀”;“根叔为什么这么火,是因为不‘根叔’的校长太多了”。
“他们(大学校长)惮于表现自己的观点。哪怕是发表对一个事件的看法,都会非常小心,四平八稳。这就是官员,而不是学者。”《大学校长使命、角色与选拔》一书的作者、厦门大学教育理论研究所所长王洪才这样描述他对中国大学校长的普遍印象。
根据国家教育部《2009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2009年全国各类高等教育总规模达到2979万人,普通高等学校和成人高等学校共2689所。在这个数字背景下,《中国知名大学校长访谈录》一书的作者李清川认为,“至少说明在中国的大学校长中,‘根叔’还很异类”,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表示,“‘根叔们’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认知中的大学校长角色,重新定位了校长与学生两个紧密却还遥远的群体的关联。”
体制迷墙
《南方周末》曾于2005年进行“中国大学校长公众认同度调查”, 3311位受访者中,69.87% 认为中国现在的大学校长总体形象更接近官员。教育学者熊丙奇甚至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断言,估计95%的大学校长“逻辑思维基本就是个官,总想怎样维护自己的官位、当好干部”。
中国的大学校长属于行政序列的高级干部,选拔有严格的组织程序,由上级机关任免,一般任期四五年。一旦当上大学校长,根据所服务院校的副部、正厅、副厅等不同级别,校长本人享有截然不同的政治和生活待遇。而在学校管理中,重点学科、科研项目等审批实权仍在上级机关,学校经费由各级人民政府教育财政拨款,同样需要“跑部钱进”的大学校长不得不像其他官员一样对上负责。
“推崇等阶,唯官是重;攀炎附势,唯官是奉;俯首听命,唯官是从;行政至上,唯官至大。”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曾任江西师范大学校长的眭依凡如此批判大学里的官本位倾向。而在官本位之下,“大学校长利用权力寻租,有时候连隐晦都不隐晦了,就像皇帝的新装,大家没有捅破而已。”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副院长谷贤林说。
官本位之下,“去行政化”被认为是纠正官本位的必由之路,然而,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长王树国的尝试却说明,这势必是一场无比漫长的,涉及政治、制度、文化等在内的综合性改革。上世纪末,在王树国合并了校内13个行政部门后,学校就收到与被精简部门相对应的一些政府机关的电话,抱怨学校不重视自己的工作,无奈只好再恢复。
被束缚的大学校长,在行政体制内面目模糊地游走——若套用画家陈丹青的话,它成功地使“大学校长”处于空前暧昧的位置,“既受惠,也受困;既受用,也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