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杰罗姆 B.格里德尔的书《知识分子与现代中国》中一个细节很有趣，说的是蔡元培在1890年考中进士，在成为革命者之前他是翰林院编修，蔡元培因1898年在朝廷上无法说服统治者进行改革，愤而辞官从教，由此也成就了中国现代史上最辉煌的篇章。蔡元培以后的事迹也就是众人所熟知的，既是革命家又是教育家，不过我们今天最念念不忘的是作为教育家的蔡元培。无论从哪个标准来看，蔡元培都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杰出的教育家。反观当下的教育困境，有一个问题一直让人困惑：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为何却再也产生不出杰出的教育家呢？

 

通过对中国现代史上的杰出教育家的考察，笔者认为，成就一名优秀的教育家应该具有如下三种品质：企业家的热忱、思想家的远见与勇士的勇气。其实，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把教育家分为三类：杰出的教育家、合格的教育家与失败的教育家。对上述三种品质的组合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首先，在现代社会单凭一种品质已经很难入选合格教育家的行列。比如，仅有企业家精神，那么这个管理者一定会把学校引领到见利忘义的死胡同，饮鸩止渴的最后结果就是被人们唾弃；如果只有思想者的远见，那么这个学校的运转将很难维持，尤其是现代教育是一种高投入的事业，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持是无法为继的；如果教育者只有勇气，那么这个学校总是处于风险之中，无法避免盲人骑瞎马的困境，早晚会将学校拖垮。从这个角度说，单有一种品质在当今是无法成为合格的教育家的。

 

其次，要在竞争的市场经济中立足，当代的教育家必须具备两种以上的品质组合。我们可以发现三种组合类型：企业家与思想家的组合、企业家与勇士的组合及思想家与勇士的组合。在中国的语境中，这三种组合中最具有生命力的是企业家与思想家的组合，其次是企业家与勇士的组合，最差的组合是思想家与勇士的组合。但是，对人类文明具有重大推动作用的恰是第三种组合，它的代价也是最高的。总之，大凡满足上述三种组合之一的就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只有同时具备上述三种品质的教育家才称得上是杰出的教育家，比如蔡元培。

 

按照上述的分析，我们比照一下当代中国教育家的集体状况，不难发现，我们的教育家大多选择前两种组合，即企业家与思想家的组合和企业家与勇士的组合。而现实的境况是大多数教育家由于自身的原因，更多地趋向选择企业家与勇士的组合类型。这种类型的教育家通常把大学当做企业来办，并尽力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追求利益最大化，在面对困难时有极大的追求利益的勇气，这种类型的教育家通常给人的印象是有魄力、很能干，但是，对于整个社会的文明进步无太多实质性贡献。奇怪的是，这类教育家在当前的考评体制下是最大的赢家。还有少部分教育家具有企业家与思想家的组合特性，这类教育家可以说已经具有了成为杰出教育家的潜质，缺乏的只是一种对于权力敢于大胆说不的勇士的品质，这种类型的教育家的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上面的组合，因为，他们有企业家的热情还有一种思想家的远见，所以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把教育引领到一个比较正确的位置。最不被看好的类型即思想家与勇士的组合，这种类型的教育家往往能成为一个时代的路标，但是风险也最大，往往成为管理者眼中的另类，甚至成为公众生活中的孤岛，但是正是由于有了这些人，人类的文明才得以缓慢向前发展。这种类型的教育家的意义与价值，往往要在很多年后才能得到承认。前些日子，看到哈佛大学新任女校长、历史学家德鲁·福斯特在就职演说中提到：一所大学的精神所在，是它要特别对历史和未来负责，而不完全或哪怕是主要对现在负责。坦率地说，拥有这种境界的人就是典型的思想家与勇气风格组合的体现。我想这也是哈佛多年来能够一直引领美国思想的一种最好解释。在国内可能只有极少数人还能显露出这种精神气象。如果我们的大学还想被称为大学，那么它必须要为这个社会提供思想与勇气，大学是用来改变社会的，而不是被社会改变的。

 

在精神镜象破碎的时代，我们不奢求每一个教育者都成为杰出的教育家，但是追求成为合格的教育者应该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哲学家阿伦特曾说：我们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

 

（作者为中南大学教授）

 

《科学时报》 (2008-10-24 A4周末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