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近日，在腾讯举办的首届 X-Talk 上，清华大学高等研究院双聘教授沈向洋以《科研七个坑，我的“求之不得”职业生涯之感悟》为题，分享了自己过去30多年做科研的心得和体会。他“踩过的七个坑”，可谓是给青年科研人员总结的7条“生涯建议”。

■沈向洋

我博士毕业后，想像导师一样以后做教授，从助理教授、副教授最后到教授，一条大路向前走。但回过头来看，我过去这二三十年的整个发展过程，更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我希望跟大家分享自己在这条路上的7个经验和教训。

第一，你可能有很多想法，但一个人做不了所有的事情。

当你职业生涯刚刚起步时，你可能有很多想法，但不见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就像我一直想做教授，但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一个朋友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创业项目。我跟他在车里谈了4个小时，他说服了我。

他说：你想当教授，那简单，你先跟我一起创业，可以赚很多钱，我给你的母校卡内基·梅隆大学捐一个“沈向洋教授职位”，指定你是第一个获奖人；你喜欢研究机器人，你可以给学校再捐一个“沈向洋机器人中心”。

当然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在这个创业项目之后，我很快加入了微软。原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我想了一下，当时这两件事情不可以同时进行：创业和带小孩。但是孩子出生以后，你就没有办法摆脱他了，所以你只能放弃创业。这是第一个“教训”。

第二，钩深致远——学术生涯刚起步时，把专业做深非常重要。

人一生的职业旅程非常长，在我们职业生涯刚刚起步的时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专业一定要做得很深。换言之，你一定要有一件事情、在某一个方向，大家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贡献。

博士以后我来到微软研究院，跟很多同事——在计算机视觉领域中非常优秀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一起，做了很多方面的工作。我做的一个方向叫做动态预测，当时就在做全景图，拍几张照片以后把它们拼起来。今天大家用手机拍全景图的时候，说不定也用了我们的技术。

如果你不在某一个方向做到足够深的话，大家就记不住你。

第三，会讲故事很重要，对科研亦然。

这一点我想重点讲一下，对工程师和科学家来讲，除了你专业做得好以外，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把故事讲好。

我听过很多了不起的演讲。很多年以前，我听过迪士尼一位副总裁做的演讲。

为什么讲故事很重要？他说，你在迪士尼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动画，跨越不同的历史阶段，从二维到三维动画，再到现在VR/AR。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大家喜欢迪士尼是因为迪士尼背后的这些故事。

很多科学家、工程师也经常要作一些报告。大家作报告时，可能里面写的字非常非常多。我很幸运在研究生阶段就有机会参加SIGGRAPH（计算机图形学顶级年度会议），那是1995年。

我的好朋友Eric Chan的报告，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技术介绍里面得到掌声次数最多的。Eric在台上有特别的风格，十几分钟的演讲，一共有八次掌声。一个中国人讲一口台湾腔英语，能够获得八次掌声，我在台下看着他讲演，觉得这非常了不起。

所以讲故事非常重要，比如作报告，一张幻灯片上面不应该超过7行字，超过7行以后大家看不清楚也搞不懂。

第四，要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做了不起的事情。

一定要有目标，一定要清楚自己最后追求什么。我非常幸运，2004年开始担任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当时我们定下来的目标，就是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研究院，后来我们也基本上实现了目标。

麻省理工学院《技术评论》曾经写过一篇封面报道叫《世界上最热门的计算机实验室》。文章出来时，我正在美国出差。在机场商店我看到了这本杂志，封面上就是我两个同事的照片。我买下了这个机场商店所有的这一期杂志。老板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我很自豪地讲：“看到封面上这两个人了吗？他们为我工作。”

第五，把握可控的，留心可能的，其余顺其自然。

这是我多年工作，特别是从研究部门到了产品部门以后，对处理所有问题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以后，总结出的一段话。

当时我从研究院调到微软的产品部门做搜索引擎Bing（“必应”）。这项工作是跟谷歌竞争——大多数人都觉得，下场肯定会很悲惨。但是我很自豪地跟大家讲，现在微软Bing业务线，一年也能赚100亿美元。所以我们其实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在美国超过1/3的搜索量来自 Bing。

其实当时大家想的是：一个研究院来的人，怎么可以去负责开发产品线？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作为一个“新兵”到产品部门，大家问我：你没有做过产品，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可以给大家带来什么，但是我至少可以跟大家保证，等我离开时，大家会因为我是一个擅长组织聚会的副总裁而记住我。

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激励大家，把大家团结起来。如果你看过《教父》，就会知道迈克·柯里昂经常讲：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多大的困难，“只是困难，并非不可能”。

第六，职业生涯就是一系列项目，明智地选择它们。

我很幸运曾和Jim Gray——1998年图灵奖得主一起共事。他非常了不起，但很不幸后来他独自驾船出海失踪了。

我对Jim非常敬仰，当时我正打算从研究院去产品部门工作，就向他请教：“你的职业生涯非常了不起，得过图灵奖，在研究院工作过，又在产品部门工作过，好像你从来不介意到底在研究院还是在产品部门。”

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答复：“在研究院还是在产品部门，我从来不纠结这个问题。事业是一系列的项目，你需要选择的是项目，终其一生，实际上就是你做过哪几个项目。”

我的好朋友高文院士也讲过，你的职业生涯到了一定地步以后，大家就看你背上写了哪几个字，你做过哪几个项目。青年才俊们在事业起步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一个一个项目加起来”。

第七，走中庸之道，更要清楚自己前进的方向。

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在美国的时候，常跟同事讲中庸之道。有时候说不过“老美”，我就跟他们讲“子曾经曰过”，然后再把我想讲的东西跟他们讲一遍。

中庸之道，并非只是“中庸”，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保持方向”，一定要清楚自己前进的方向。

（本报记者赵广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