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骐骥志千里,鹪鹩巢一枝
■张叔勇
《诗经·周颂·小毖》是《诗经》中很重要的一篇。与《诗经》众多作者不详为佚名不同,这篇作者明确是周成王姬诵,而开篇“予其惩,而毖后患”,就是成语“惩前毖后”的原始出处。当年延安整风运动中,毛泽东主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管理思想深为人知,看来也是得益于主席在诗三百等国学方面深厚的功底。
《小毖》中提到好几种动植物名称,诸如“荓蜂”“桃虫”“蓼”等,其中尤其以“桃虫”难为理解。对于“桃虫”,《尔雅·释鸟》注释为“鹪”,《尔雅注疏》中郭璞进一步注释为:“鹪,桃雀也。俗呼为巧妇。”陆机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则明确为鹪鹩:“今鹪鹩是也。微小於黄雀,其雏化而为雕,故俗语鹪鹩生雕。”这个说法将褐头鹪莺之类的野鸟剥离出去,“鹪鹩”这个名称也一直被沿用至今。
鹪鹩,按照现在的科学分类系统,属于雀形目鹪鹩科。这个科有17属80种,但在中国仅有鹪鹩(Troglodytes troglodytes)一种。鹪鹩的分布很广,中国多数省份可见之外,东亚、东南亚及欧洲等地也有分布,这从其英文名Eurasian Wren可见一斑。我国常见的鹪鹩有7个亚种,多数为留鸟,但在华南、华东沿海一带为冬候鸟。
《小毖》中说,“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这个意象有点像西方文化中的丑小鸭的故事,只是看起来不太科学。如果说有什么可能性的话,那就是这类鸟或许会被杜鹃类野鸟如鹰鹃所寄生,毛诗中所说的“鹪鹩生雕”,很可能是看起来有点像是猛禽的鹰鹃而已。
鹪鹩与杜鹃之间,确有很多科学故事可言。澳大利亚有种鹪鹩甚至进化出特殊的叫声作为密码,以选择性喂养自己真正的幼鸟。撇开科学性不谈,这个故事倒是很有励志的一面。晋代的博物学家张华更是因作《鹪鹩赋》而引起人们关注,从不知名的文人迅速成长为国家重臣,可谓现实版的“鹪鹩生雕”。
古人对于鹪鹩赋予的文化思想意义当然不仅仅于此。《庄子·逍遥游》便借许由名有云:“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告诫后人要限制欲望,知足常乐。晋朝的“药神”葛洪也在他的《抱朴子》内篇、外篇等著作中多次提到鹪鹩一名,多是取其平凡低调之意,如《抱朴子·备阙》中的“挑耳则栋梁不如鹪鹩之羽”,以及《抱朴子·广譬》中的“化鯤不凌霄,则靡殊于桃虫”。
唐宋诗词中,很多著名诗人的笔下也都有鹪鹩的身影出现,比如唐代李白之“本与鹪鹩群”,白居易之“穷则为鹪鹩,一枝足自容”。宋代宋祁之“鹪鹩自有志,不羡帝梧枝”。其中文化意象,皆自此一脉相承。可以说,这些诗人文豪的心底,原来都深藏着一颗无为自足的“鹪鹩心”。
鹪鹩的平凡是有其生物学基础的。从体型来看,鹪鹩个头很小,和麻雀差不多甚至更小一点,一般仅在10厘米左右,陆机“微小于黄雀”的描述与之相符。从羽色来看,也是以黯淡的灰褐色为主,很像是山野间枯黄的树叶。鹪鹩很活跃,几乎一刻也不停歇地四处觅食,但是一般并不高飞,只是在地表约1米左右的高度掠过,不注意的话确实也不太容易看到。
古时候鹪鹩曾有一个俗称为“巧妇”,一般看法是因为鹪鹩不仅个头小,而且编织的巢也是非常精致,故称为巧妇鸟。也因此衍生出另外一个成语“鹪巢蚊睫”,是极言细微之意。这个成语出自《晏子春秋·外篇下十四》,在张华的《鹪鹩赋》中也有提及。
鹪鹩以昆虫为主要食物,倒也与其“桃虫”一名基本吻合。实际上,鹪鹩也喜欢在沼泽地摄食芦苇中的虫子,所以也有“芦虎”的称呼。但是“芦虎剖苇”尚有别的解释,也有可能是大苇莺等鸟类。只是当下鹪鹩的这一食虫特性倒成了一些所谓“鸟类摄影大师”们的可利用之处。
在北京植物园等地,时常可见一群群拿着长焦大炮的“拍鸟大爷”们,围坐在用面包虫布置的景观周围,享受他们所谓的批发大片时刻。只是在他们“拿片走人”之后,现场往往一片狼藉。这种诱拍行为,对于鹪鹩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会导致鹪鹩对外界危险警惕性的降低;短期内食物成分的单一化,也改变了它们的食物结构和比例,鹪鹩能否顺利应对今后气候和疾病的挑战,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中国科学报》 (2018-08-10 第5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