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平

【萧正德并非死于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也非死于世道人心的公平正义。因此，他的“死非其所”充分揭示了梁武帝统治下的法律和道德体系的千疮百孔与形同虚设。】

1949年，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13周年，现代诗人臧克家写过一首诗，题为《有的人》，诗中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首诗曾被中学语文课本选用，广为流传。近读《南史·梁宗室上·萧正德传》，又想起这首诗。

萧正德是梁武帝萧衍的六弟萧宏的第三个儿子，但他的一生却和萧衍有着扯不断的关系。萧衍这个人挺有意思，论文韬武略，那是没得说，但有一样，怕老婆，算是“寡人有疾”吧。他老婆郗氏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萧衍担心断了香火，就把萧正德过继来当儿子。

没想到郗氏不久就病故了，终于在公元501年，38岁的萧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萧统。次年，萧衍篡齐建梁，当上了皇帝，之后又有了7个儿子。很自然地，萧统被立为太子，而养子萧正德只能“还本”，被封为“西丰县侯”。当然，萧衍并没有亏待他，派他去做吴郡太守，掌管苏杭一带的富庶之地。这是一个人人眼馋的肥差，萧正德一干就是20年。

换作一般人，肯定会觉得逍遥快活得很，可萧正德不是这样。原本他是满怀憧憬要当皇太子的，现在却只能做个小小的吴郡太守，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可以轮到自己坐的皇帝宝座，变得和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因此，他的心中充满了怨戾之气，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夺占皇位，恶狠狠地盼着朝中出现灾变之事，“心常怏怏，每形于言。”

公元522年，心中长久积压着负面情绪的萧正德，乘朝廷任命他为轻车将军，前往驻地上任之机，私自叛逃北魏，自称“废太子”。可一厢情愿的他没有得到北魏任何礼遇，日子过得很郁闷憋屈，无奈中又逃回梁朝。梁武帝大约觉得自己有些亏待这个曾经的儿子，便流着泪劝慰他，没有追究他的叛国之罪，而是让他官复原职，留在都城建康。

可萧正德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索性破罐子破摔，和一伙“官二代”勾结起来，号称“京城四凶”，欺男霸女，公然掠夺，杀人如麻，以至于“父祖不能制，尉逻莫能御。”他甚至还强奸了亲妹妹、已嫁为人妇的长乐公主，并与妹妹长期通奸，生下了两个孩子。饶是这样，因为有梁武帝这把大伞罩着，他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公元525年，萧正德随豫章王萧综抗击北魏，梁军溃败，萧正德弃军逃归，为有司所奏下狱。梁武帝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下诏斥责他“狼心不改，包藏祸胎，志欲覆败国计，以快汝心！”将其免官削爵，流放临海郡。可人还在路上，梁武帝又心软了，下诏将其追回。两年后，又恢复了他的封爵。

公元532年，萧正德晋升临贺郡王，后又被封丹阳尹。丹阳尹是京畿最高长官，地位极其特殊和关键。任职期间，他依然劣性不改，纵容手下打劫抢烧，无恶不作，被弹劾，贬为南兖州刺史。南兖州治所所在地广陵（今扬州）自古为丰腴繁华之地，萧正德到任后，苛政猛如虎，“人不堪命”，竟然沦为荒烟之地，“至人相食噉”。

梁武帝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其废黜，不再封官。这让萧正德心中的仇恨更加强烈，于是“阴养死士，常思国衅”，还屯聚大批粮草，等着国家有难时乘机浑水摸鱼。公元548年秋，机会终于来了。自东魏（当时北魏已分裂称东魏、西魏）叛归梁朝的侯景举起了谋反大旗，派人联络他。萧正德大喜过望，认为“天赞我也”。于是和侯景暗通款曲，偷偷派出空船帮助侯景渡过长江，又利用自己守卫朱雀航的机会，大开城门，让侯景的叛军攻入建康。

侯景攻入建康后，将萧正德扶上皇帝宝座，改元正平。萧正德志得意满，赶紧立长子萧见理为太子，拜侯景为相，还把女儿配给侯景为妻。不过，这只是侯景的权宜之计。不久，皇宫被攻破，侯景恢复了梁武帝太清年号，将萧正德降为侍中、大司马。萧正德这才知道自己上了侯景的当，于是秘密联络鄱阳嗣王萧契，想联手除掉侯景。结果密函被侯景缴获，侯景随即矫诏将其杀掉。

回头再来看臧克家先生的那句诗，“死了但还活着”的人，不论死于什么原因，人们都会为之痛惜、扼腕、悲伤；而“活着却已死了”的人，人们根本不在乎他的死，只会关心他是如何死的，是不是死得令人解气又解恨。以此对照萧正德，本来他死十回都不算多。可是，最终他不是死于恶贯满盈后的罪有应得，而是死在了与叛臣侯景之间的狗咬狗黑吃黑上。

换句话说，萧正德并非死于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也非死于世道人心的公平正义。因此，他的“死非其所”充分揭示了梁武帝统治下的法律和道德体系的千疮百孔与形同虚设，从而也预示着一个朝代的腐朽颓败和日薄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