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培养的博士远远超过传统大学的需求;企业出于加强竞争力的需求,在不断加大研发部门的预算和功能。事实上,研究不仅是大学的需要,也是企业的需要,而且越来越成为企业的需要。
戴泽
■罗燕
最近两年,国内对“在职博士”的培养制度产生了很大质疑,某些院校作出的停止招收在职博士的决定,也引发了公众对于在职博士的诸多关注和讨论。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在职博士?在职博士应该如何培养,制度如何设计?也许法国的一些探索会给我们以启发和思考。
法国的企业博士是一种面向企业定向培养研究性博士的学位制度,博士候选人要通过严格的学术筛选,他们一半时间在企业工作,一半时间在高校作研究,研究的题目则直接服务于公司研发,毕业之后一般都会留在该企业或类似的企业里工作。这种学位制度最初是为了加强国家、企业和大学/科研机构三方在知识创造上的合作而设立的,而今它已成为法国国家创新体系的一个重要的制度因素,发挥着作用。
一般来说,企业博士都是在技术为导向的理工科领域,但法国人文社会科学同样也有企业博士。本文所介绍的人类学企业博士的独特之处,恰恰在于它是人文社会科学和企业研发的结合,因此颇有新意,对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未来发展和制度创新也非常有启发和值得借鉴之处。为此,笔者对巴黎笛卡尔大学人类学教授戴泽进行了专访。
罗燕:听说您在人类学领域培养一种新型专业博士学位——企业博士,我对此很感好奇,人类学研究和企业如何能挂钩在一起?
戴泽:为什么不?以前我们的研究者都呆在大学,现在我们培养的博士远远超过了传统大学的需求;但另一方面,企业出于加强竞争力的需求,不断加大研发部门的预算和功能。事实上,研究不仅是大学的需要,也是企业的需要,而且越来越成为企业的需要。
罗燕:可以举个例子吗?
戴泽:可以。我有一个中国学生,她是一个很有才能的学者,正好香奈儿公司要对中国人的身体护理概念进行田野研究,如果他们使用自己的研发员工做这样一个长达一个月的入户调查,一则费用昂贵,二则存在进入身份和语言诸种的障碍。如果使用像我的学生这样一个企业博士来做,则不仅不存在身份和语言的问题,甚至可以节约60%以上的成本。
罗燕:具体来说,企业博士的运作方式是什么?
戴泽:从时间的分配上来看,一个企业博士的一半时间是在该企业工作,这点完全像一个正常的研发人员,所不同的是其所作的研究既是企业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时也是学生自己的博士学位论文。为了深入研究该问题,他会在一所大学的某个相关专业领域跟一位导师展开合作研究,但导师主要是在研究方法上给予训练和指导,学生的研究是独立完成的。
罗燕:那么培养费用呢?
戴泽:一般来说,法国的博士是不收学费的,但企业博士有所不同,有的要交培养费。一般来说,培养费由企业交,但如果企业不交则由学生交一半。学生如果申请到CIFRE(“企业科研培训协议”——由法国研究部出资并监管的企业和学生签订的一种研究协议),便能每个月领到最少1950欧元的税前薪水。根据不同的企业,有的企业给出的可能比这还要多。
罗燕:攻读企业博士的学生是如何选拔的?
戴泽:这点很重要,一定要是很好的学生,毕竟对企业来说,最看重的还是他们的研究能力。我不认为企业博士候选人的选拔和学术博士候选人的选拔有什么不同,他们都需要突出的研究能力,唯一的差别只是前者在企业作研究,后者在大学和研究所里作研究。从实践来看,我们的淘汰比率还比较高。
罗燕:在培养环节上是否有不同,比如课程和培训?
戴泽:是的。在这一点上有很大差异,除了方法论,很多专业方面的课程都有企业中的人员参与。学生则每年需要作3本理论书的读书报告、20~30个访谈,以及1部影片的拍摄,另外搜集报章杂志上和自己所研究主题相关文章并完成一篇几十页的主题报告。如果一个学生足够优秀,才可以读以后的学年,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完成这些任务。完成3年的学习后,提交一份100页以上的论文,通过后便可拿到学位。
罗燕:企业博士的论文要求和学术博士的论文要求是否有不同?
戴泽:没有,都是研究密集性的(research-intensive)。如果说真有区别,那唯一的区别在于,传统博士一般都是先从理论阅读入手,但我要求我的学生先做访谈再读理论。当然,研究成果的使用也会有所差别,比如中国人的身体护理是一个很学术的论文选题,但其作为企业博士论文研究成果,则有可能被直接用于指导企业在中国地区的产品营销。
罗燕:可不可以这样说,早期的人类学的研究直接服务于西方以殖民主义战争为特征的第一轮全球化,而您现在发现的是人类学服务于新一轮全球化的第二功能。
戴泽:一定程度上你说的是对的,但换一个温和的话语,便是服务于如香奈儿这样的大企业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需要。
罗燕:您培养企业博士的理念和模式,和传统的人类学家很不同,这会不会有给您带来同行间的压力?
戴泽: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复杂。简单地说,我被认为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学家。因为我培养了几十个企业博士,自己也以咨询专家的身份帮很多大企业做田野调查,因此我有一个跨越不同国家、跨越大学和企业边界的庞大的网络。通过这个网络,我作着大学和企业在研究供需方面的交换,这使得我的生活和我的同行很不一样。当然,我的研究很多也已发表出版,我并不认为我的学术因此而降低了水准。
罗燕:你的同事中培养企业博士的多吗?
戴泽:在人类学领域建立企业博士学位是我的创新。一方面企业有强烈的研究需求;另一方面企业的竞争力在全球化情境中,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企业的研发能力,我所创造的人类学企业博士学位,它既是对企业员工的高强度培训,也是对企业研发的强大支持和参与。
罗燕:您谈到企业博士是一种新的学位制度,我很好奇,一种新的学位制度在法国是怎样被许可的呢?
戴泽:在法国学位系统中,存在两个系列,一个系列是国家学位系统,另一个则是大学学位系统,两者并不排斥也并不矛盾,当然前者更权威。 以我的这个企业博士为例,我先向大学提出在人类学建立企业博士学位的设想,因为它属于专业博士学位,而专业博士早就存在,因此很自然地便得到了大学层面的批准;当然因为得到了一位副校长的支持,该学位同时也可以获得国家学位,事实上这个学位运作下来在企业界也得到了很好的认同。
(作者系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副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14-01-30 第7版 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