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润哲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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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重量
 
■陈润哲
 
进入临床实习已经接近两个星期了,第一周在放射科,第二周在心电图室。在心电图室的实习,应该说每天都是充实的,因为科室的人手不够,所以对于实习同学,老师完全放手让你做。当然,关于发报告,还要老师审核签字后才能交给病人。在心电图室的实习,充实而又丰富。
 
大约是这个周三的早上,许多病人早早地排队等候在了心电图室的门口,作为实习医生,我也是相当忙碌的。当我对着电脑的屏幕,等待确认下一个病人名字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令我熟悉而又不敢相信的名字。我愣了会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病人,瘦弱而苍老,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依稀长出的,全部是白头发。我无法确认她就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于是轻轻问了一句,请问您是东大的英语老师吗?她没有说话,或许已经很久没人这样问过她了。我不死心,于是又问了一句,请问您是东大的英语老师吗?她迟疑了很久,方才回答,是的。我马上说,老师好。
 
接下来便是我给她做心电图了,我轻轻地掀开她的衣服,看到了被切除的左乳。我愣了会儿,继续熟练地给她接上电极。她的心电图已经显示在电脑屏幕上了,是正常的心电图。在电脑里将图形保存后,我说,老师,好了。顺便看了一眼她的单子:×××,女,51,左乳癌术后。我已经猜到了。我来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拔出电极。
 
她站起来后问我:“我以前应该没有教过你吧?”我答,是的,没教过。但是我在大一的时候就听说过老师的大名,只是可惜当年没选上您的课。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令我心生感叹的话,我以前从来没生过病,可是现在……她顿了顿,问我道,你是实习的?我点点头,大五实习一年。这时,她凑上前看了看我的胸牌,知道了我的名字。由于后面有病人已经进来了,所以我只对她说,“希望老师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我们并没有再多交谈。她走后,主任问我,她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我点点头跟主任说,好伤感。我话刚说完,她回来了,问了我一句,小陈,我的心电图没问题吧?我对她说,老师您放心,还好。
 
她走后,我的脑子里全印满了她的形象。最难忘的是她的眼神,面对我的,早已不是神采奕奕的老师,而是一个病人。那渴求而又期盼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难过而伤感。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想她,想她的眼神以及她的故事。因为曾经,她在学生的心中是那样有影响力。
 
那是四年前,刚上大学的我,懵懂而无知。问学长,选英语课该怎么选,学长给我推荐了她,说她讲课很好,对学生也很好,认真负责,无奈待我选课时,她班里的名额已满,于是作罢。连续两个学期都是这样。我虽然没能成为她的学生,却深深记住了她的名字。
 
大二搬到丁家桥校区,感觉与本部已经脱离了,对于其他院系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其实,我记住她不仅是选课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大一下学期的一篇英语课文讲的是human clone的故事,讲了sperm donation等关于辅助生殖医学的事。我们那个英语老师是一个在课上特别喜欢升华主题的人,给我们讲了她的故事,当然,老师并没有直接提到她的名字,只是以“我们英语教研室主任”代称,其实,故事的主人公,我们都知道。老师说,她年轻的时候,对自己超级tough,是属于事业上的女强人。当时,她怀了一个孩子,但是她自己觉得太年轻,于是做了artificial abortion,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后来,她只要一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会非常喜欢,而且会为年轻时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老师说,作为女人,一定不能忽视家庭啊,年纪大了可能会后悔,你们女同学不要太好强啊……
 
这一次,在医院碰到她,我心中充满了别样的感情,不禁回忆起四年前的往事,感叹光阴的流逝。四年前,选过她课的同学描述她,那种温和与优雅令没选上她课的我羡慕不已。现在我有一种冲动,我想去病房看她,和她聊聊天。
 
下午,在上班前,我来到她住的普外(三)病区,到医生办公室偷偷看了她的病历,知道了她的病情,左乳癌伴淋巴结二度转移。她是去年九月份切除了左乳,然后开始化疗,化疗已经经过了12个疗程,副反应不是很重,后来也没有找到其他转移灶,这次来医院检查是为了参加“中国癌症患者援助计划”。再往下看,看到她的生育史0-0-3-0。我突然惊了:不是0-0-1-0,而是0-0-3-0!我突然没了想看她的冲动,因为在我的心中,一直藏着以前英语老师讲的那个故事,我突然想,一次可以原谅,3次只能说明她自己不想要孩子,那就是她自己的原因。年轻气盛的我走了,没有去看她。
 
下午,我还在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在我脑海中仍然挥之不去,我想,或许后两次是习惯性流产呢……下班后,吃完晚饭,我还在想她,曾经光鲜而拼命工作的教授,是否会料到有今天?我又想,没有孩子,她的家庭完整吗?谁来照顾她?这些问题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中,使我对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于是,就这样,吃过晚饭,我穿上白大褂,再一次来到了她住的病区。我问护士,请问×××住在哪一床?护士查了电脑里的资料,哦,她明天出院,她不在。我不死心,她为何不在?护士答,她经常晚上不在,她晚上一般回家。白天病房也很少见她的。听到这里,我死心了,黯然地走掉了,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依然纠结,她的眼神依然不能忘怀,杂乱地令我干不了任何事情。我搜到她之前一个学生的电话,找他要了她的电话,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在短信中,我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我告诉她我今天去病房看她而没有找到她,我又告诉她,我看了她的病历,发现她恢复还好,希望她能够安心养病,重新回到令她容光焕发的讲台。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她回短信了,她说,“谢谢你,你的细心与爱心令我非常感动,我认定你是一名好学生,将来也能够成为一名好医生,希望你将来能够幸福,祝福你!”看到她回的短信,我感动了。我知道“一名好医生”的分量有多重,虽然可能我以前从未意识到“好医生”在病人心中的分量,平时学习枯燥的医学知识,也是考前背,考后忘。
 
我继续回她的短信,“……希望老师能够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或许将来我还有英语问题要向您请教”。
 
我知道,我不会问她英语问题,将来也不会再打搅她,但是,她的眼神,将会令我珍藏一生,因为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病人对医生的期望,我看到了生命的重量。病人在生病时,只是想找到依靠。对于她的家庭,我真的无力再去揣测,虽然时不时我会想去她家看望她,但是我又知道不现实。我希望她能够过得快乐。不要问我为何时常惦记着她,只是因为她的故事让我感慨良多,也体会到了一名医生肩上的责任,同时也意识到,很多时候,医生能够对病人做的,其实很少很少……(http://blog.sciencenet.cn/u/slqs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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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于正洪
 
人生匆匆,每个人都不可以为过去的选择后悔。
 
[9]唐凌峰
 
对这个病人颇有感概。其实无论男女,有一个完美的家庭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6]trizzt
 
总是去安慰,常常是帮助,有时能治愈,这就是现代医学对人类的作用吧。
 
[2]徐大彬
 
老师和医生是最伟大的职业,也是最神圣的职业,除了老师和医生几乎没有其他职业会在后面加个“德”字。
 
《中国科学报》 (2013-08-05 第6版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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