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懋仁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3-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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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烦恼
 
■胡懋仁
 
前不久,遇到一个朋友,他也是在高校工作的教师。我们俩在推杯换盏之后,他给我讲了如下的故事。现经他本人同意,将故事原封不动地奉献如下,只是把人名、地名隐去。
 
大约二十年前,朋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半小时》节目里,听到一位农村中学教师的来信。来信中提到一位民办女教师,是教英语的。但是他们那里实在太贫困了,没有任何教英语的设备,连打字机和录音机都没有。由于是西部地区,又是民办教师,工资很低。他们那儿有很多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打工的工资要比当民办教师的工资高出不少。但是女教师还是选择了坚守。来信的落款是一个女性的名字。
 
朋友当时就猜到,来信中提到的女老师,估计就是写信的这位教师本人。朋友觉得应该帮助这位女教师,解决一下最基本的英语教学用的设备问题。他按照广播里听到的来信地址,给这位写信的老师写了封信。
 
回信在两个星期之后送到了。果然,那位写信的女教师,就是在广播电台中播送的那封信中提到的女教师本人。于是,朋友到打字机行买了一台当时还算比较好的英文打字机。为了省寄送的费用,他找到铁路运输的一个公司,通过发送铁路快件来寄送这台打字机(如果要到邮局寄送,费用要高不少。)
 
至于录音机,朋友认为,无论通过哪种方式寄送,都是不保险的。因为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如果途中装卸不当,就很容易损坏。于是朋友就给这位女教师汇了些钱,让她到他们那儿的县城买一台比较好的录音机以及一些磁带。
 
又过了一段时间,女教师来信了,她说,打字机已经收到了,买录音机的钱也收到了。而且她和同事到县城里挑选了一台比较好的录音机。她还在信中说,她的同事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奇,也很激动,说没想到大城市里的人还会关注他们乡村的一个普通中学。女教师还说,有的同事本来都想离开这所学校了,因为看到了朋友的信,受到鼓舞,所以留了下来。
 
女教师在信中说,他们这所中学只是乡村中的一个初级中学,只有初中三个年级,没有高中。学生毕业后,能考上高中或中专的,多年来几乎没有。所以很多人也都不愿意读这所中学。他们的生源不多,课很不好上。只是她一直在坚守,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
 
朋友与女教师的通信断断续续,但一直都没有停。过了一年多,朋友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想在暑假期间请女教师到他所在的大城市里来玩一趟。在给女教师的信里,他发出了这个邀请。女教师收到信后,也很兴奋,并且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朋友把买火车票的钱寄给了女教师,嘱咐她买好车票后想办法给他打个电话。
 
女教师把到这个城市的火车车次、时间、地点都告诉了朋友。朋友在电脑上用当时的针式打印机打印出一张标签。上有女教师所在的县名和女教师的姓名,字数不多,但字号很大。到时他可以在接站时举着,能让女教师看到。
 
火车正点到达,过了一会儿,在出站口,他看到一个青年女子朝着他举着标签的方向走了过来。果然,正是这位女教师。他略略打量了一下,女教师的脸比较黑——可能是西部高原紫外线照射的结果。而且她的脸跟“漂亮”二字基本没有任何关系。朋友原来也想到可能女教师不一定很漂亮,但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脸孔还是让他的心稍微紧了一下。
 
朋友把女教师接到他工作的学校里,在学校校园的餐厅里一起吃了饭。女教师后来告诉他,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朋友后来心里也难受了一下。他帮助女教师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帮她买了学校食堂的饭票,还给了她一些钱,叮嘱她可以到这里的名胜古迹转一转,看一看。只是这几天朋友还有点事,不能完全陪着她。
 
在女教师要离开回去的前一天,朋友抽空陪着女教师看了一些景点,还给女教师拍了一些照片。女教师后来写信说,很遗憾没有和朋友一起合影。
 
女教师后来的信里写了很多事情,有报喜的:说他们学校有的毕业生已经考上了附近中等城市里的中专学校,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们都觉得很兴奋。也有报忧的:说她家里给她找了个对象,而这个人总希望她离开学校,赶紧跟他结婚。而她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感觉,而且也不想跟他结婚。但是家里总是催她,说她已经28岁了。这个年龄在他们那儿还没有结婚的女孩根本就没有,只她一个。朋友看到这样的信,在回信时该替她高兴的会替她高兴,对她的烦恼也会安慰。
 
有一天,女教师来了封信,说她们那儿要对教师队伍进行整顿,那些有大专以上文凭的才有可能继续留在学校,转为正式教师。如果没有这样的文凭,就必须离开学校,离开教师队伍。女教师说,她自己一直坚持参加自学考试,已经通过了好几门,但有一两门考了几次都没有过。如果总不能通过,她就拿不到大专文凭。如果没有大专文凭,她不仅不能转正,而且连教师也当不成了。在信里,女教师请朋友帮她弄一张大专文凭,哪怕是买到的也可以。她说,她知道这个请求不合理,也不像话,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
 
朋友看了这封信,心里十分纠结。他回了信,说对于女教师的请求,他完全理解。他说,他没有什么可指责她的。但是,让他做这样的事,他也确实很为难。信寄出之后,女教师再也没有写信过来。他们的通信就这样断了,以后再也没有通过信。
 
朋友对我说,这件事让他烦恼了很长时间,虽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烦恼,但总归是一个烦恼。从道理上说,他不能帮这个忙,这是不应该做的事。可是从女教师的角度来说,她不去弄个文凭,别的人都有可能通过这类不合法的手段弄到文凭,从而可以转正,可以继续做教师,这对这个女教师也不公平。所以他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实在搞不清楚。
 
二十年过去了,女教师应该近五十岁了。她成家了吗?她有孩子了吗?她还在继续当英语教师吗?朋友完全不知道,甚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知道这些情况。这毕竟是发生过的一件事,他甚至怀疑当初给这位女教师写的第一封信是否必要。如果没有那个冲动之举,是不是也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和纠结了呢?
 
(http://blog.sciencenet.cn/u/heitiedan2012)
 
《中国科学报》 (2013-12-23 第6版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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