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每年来自民间的发明成果并不少，然而受到重视的却不多。近期，一档名为《发明梦工场》的民间发明选秀节目横空出世。这款节目能实现普通人通过发明创造财富的梦想吗？
■本报记者 张林
光控密码锁发明人方荣光（左）与陈光标（中）参加《发明梦工场》节目。张林摄
2013年的整个夏天，很多草根发明人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他们居然在央视上看到了很多“同行”：这些人手里攥着自己的发明，牛气地跟投资人讨价还价。
在这档名为《发明梦工场》的民间发明选秀节目中，他们要钱、要管理、要渠道，虽然仍须小心翼翼，但已不再是一贯的卑微心态。
十一期间，由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推出的国内首个在全国范围选拔优秀发明项目的大型电视活动《发明梦工场》，终于步入决赛阶段。10月10日，决赛第二场落幕。自动烹饪锅、挖藕机、面条机、缓降器4个项目最终进入总决赛。它们将面对41家投资机构带来的82亿元额度的资金追捧。
从百万元到千万元不等的竞价，甚至在9月份播出的复赛阶段已飙出超过一亿元的额度，投资人的每一次举牌对于公众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震撼和强烈的暗示，让散落在民间的能工巧匠们怦然心动。
如果没有这个平台，这些草根们很可能还在社会边缘游荡。这与他们一直以来受到的漠视和歧视不无关系。他们连同其发明成果，更多时候被斥为是一种黑色幽默，因为想要让这些发明变成财富，显然是当前社会认知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中国，每年来自民间的发明成果并不少，然而受到重视的却不多。据中国知识产权局的数据显示，2012年，我国非职务发明专利授权1.7万多件，占国内发明专利授权的12.4%。这一比例在前些年更高一些，但其中绝大多数发明专利难以转化为产品，更罔提造福社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类似的民间智慧普遍缺少宣传、融资等渠道。
而一个既不够娱乐化，也不时尚的民间发明真人秀节目，能否发挥这种渠道的作用，为普通人通过发明创造财富的梦想，提供一台“3D打印机”，从而让想法变成实体并释放出价值？或者，至少为大众提供一个关于发明梦想“工厂化制造”的现实读本。
屡败屡战
8月28日下午6点，北京八一电影制片厂4号录影棚。
参加《发明梦工场》复赛节目录制的观众排起了长龙，静待入场。旁边则三三两两地聚着一群人，这里像一个简陋的小型派对，大家换名片、递烟、互相问候攀谈，等待着工作人员的召唤。
他们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很多人乡土气息浓厚，但他们是当天的主角。这些把精明掩盖在粗糙外表之下的草根发明人，被央视以一种全新的节目样式予以风格化包装，内容设置环环相扣，然后打包推给投资人、市场及广大受众。
录节目让他们感到兴奋而忐忑，每个人都清楚这其实更是一场较量。
复赛第一场，光控密码锁发明人方荣光与主持人张腾跃谈笑风生，自信满满。光控密码锁的研发花了他整整6年时间。这是一种没有锁眼，利用光纤发出的光密码来开锁的新型锁具。
方荣光没有想到，20位投资人中有16人选择了他的项目，最高融资报价达到1亿元。下场的时候他兴奋地与团队成员击掌庆祝。
“我其实想选5000万元报价的投资人。”方荣光说。那是一家知名防盗门生产企业所属的投资机构，和方的项目比较贴近。
方的创业导师、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首善”陈光标认为，这个发明在科技创新方面有很大提升，市场前景也很好，大门、汽车、保险柜等都可以用，所以方原来1200万元的融资报价肯定不够。
“投入亿元规模，一年就能回本。”他向投资人推介。他甚至许诺以自己的形象标示为该发明代言，“可以叫‘标哥光码锁’什么的”，但这种帮助“仅免费提供一年”，之后他就要收费了，而这些钱将用来做慈善。
“标哥”的推介效果很明显。果然有投资人把额度提高到1亿元。陈光标建议方荣光选择这家投资人。方“不情愿”地接过了橄榄枝。
方荣光更没想到的是，节目进行到最后，他的这项自称为“开创锁具革命”的发明居然败给了另一项发明——防近视笔，无缘决赛。
虽然在复赛中落败，但并不意味他失去了融资的机会。一些合作意向仍有继续推进的可能。“我被加入他们（20家投资机构）的微信群中。我相信我的东西一定会有人投。而且我手上不止这一个项目，还储备了一些项目。”方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
光控密码锁从创意到成为一个产品历时10年，前9年在方看来“都是过程”，第10年才开花结果。其间，方开过印厂、大理石厂、餐馆，卖服装，搞装修，做生意以补贴发明，很难说清什么才是他的主业。
和大多数草根发明人一样，方也缺乏相关知识背景和从业经历，但他又说自己是一个对物理和数学都感兴趣的人。在他看来，发明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别人没有想过的，并把它变为对社会有用的东西。
而关于发明的艰难部分，他不愿意多说。能走到今天，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部辛酸史，而谈这些“与当天的氛围有些不合”。很多发明人更想借助这个平台达到一种脱胎换骨的效果，至少是在他们的社会形象方面。
商业判断
除了“中国首善”陈光标，《发明梦工场》还安排了五笔字型发明人王永民、高智发明中国区总裁严圣，三个人都和发明创新有着密切的联系。再加上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主持人喻舟，正好代表了影响投资决策的几个重要环节：企业、技术、融资和消费。
由于一个发明人因故退出复赛，原定有4个项目进入复赛（复赛中每位导师将PK出两个项目进入决赛）的严圣于是少了一项选择。但在节目现场，他依然觉得难以取舍。挖藕机、自动烹饪锅、六轮驱动车三个项目都有很强的适用性，也意味着有很好的市场前景。
其实在节目开始前，严圣已经有了预案。他更看好前两个项目，“挖藕机的商业利益很大，烹饪锅也完全是革命性的东西，我的每一项商业决策都和市场有关。”他对《中国科学报》记者强调。
复赛中，光控密码锁项目被防近视笔项目一击出局，完成这一“击”的导师陈光标其实也有苦衷，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方荣光，你的项目已经打开市场，公司也有了规模，所以应该把有限的资金投给更需要的人。总之，这是一个基于慈善的“救急救穷”的判断，而不是一个商业判断。
防近视笔发明人林文今年56岁，一米八的个头，黑瘦的脸庞被皱纹切割得棱角分明，憨厚而不失精明。
“这个发明的技术非常强大，里面有一个芯片，用18年时间研发，现在已经是第七代产品了。”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他简单明了地介绍了自己的项目。
林文1976年考上大学，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一直在军工企业工作，曾任企业高级工程师。防近视笔发明是一个可以根据书写人的坐姿灵活调整笔芯进出，进而达到防近视、驼背的项目。
去年，林文发明的自动贴片设备投入生产，这为他节省了9名工人。此前，所有微小的零件都需要人工贴片来完成。而且，这种贴片机也成为他公司的一个新产品。
“‘标哥’之所以选择防近视笔，因为这种富有公益特色的项目更能够彰显他慈善家的身份。同时晋级的另一个项目是灌木收割机，也是因为社会意义更突出一些的原因吧。”林文分析他击败对手的原因。
“我不会选择投资防近视笔，因为它很容易被仿造。”9月18日，在北京市大兴区星光影视园内的《发明梦工场》决赛录制现场，严圣一边匆忙吃着午饭，一边向记者解释说。
在他看来，很少有家庭会准备很多支这种售价在几十元到上百元之间的笔。“纠正写作姿势，为什么不干脆设计一个传感器，只要写字姿势不对就会发出提示声音，这岂不是更简单？”
而其他一些发明项目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如隐形纠错字帖，现代生活节奏如此之快，有多少人有闲暇去练字？六轮驱动车，好上牌照吗？
“有些话我在做节目的时候没有说，如果都说实话，估计发明人会昏厥过去的。”严圣表示，这些发明不能说没有创意，但可能很难有市场。
渠道与平台
过去4年，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我爱发明》栏目报道了近千项发明项目，王宁发现，搞发明的人都有A面B面两张面孔。
一方面是唯技术情结严重的神经质、狂想与执拗，另一方面则是理想与功利并存的牺牲精神、苦行与妥协。
作为《发明梦工场》总导演、《我爱发明》制片人，王宁既遇到过声称能解决全球金融危机的“宇宙币”，也切切实实接触到一些颇具创新性、甚至颠覆人们固有思维的发明成果。
“所有发明人最大的困惑就是如何将发明成果进行产业化。而中国恰恰缺乏让民间发明实现商业梦想的途径。”王宁说，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刚性需求，而《发明梦工场》的创意即来源于此。
在国外电视节目中，发明类节目并不是一个缺乏受众的节目形态。日本朝日电视台在晚间黄金时间推出的发明类节目《赚取亿万个心》，以娱乐节目的形式介绍各种发明成果，收视率达到其电视网的前三名。美国的同类节目《投资大鳄》、《美国发明家》等，也都创下过不错的收视效果。
王宁认为，这些节目可能就是发明类栏目未来发展的方向，也更符合国家对于创新型国家建设的舆论引导。
“导师的任务就是带领发明人和投资人进行对接，因为很多发明人缺乏基本的商业常识和技能，更缺少投融资方面的理念、操作经验。”王宇说。
关于导师的选择，王宁陆续接到方方面面的质疑，最主要的质疑就是没有科技界的权威人士参与进来。
“我们最先试图联系过湖南的一位知名院士，也接触过其他一些科学家，但都没有请动。”回想起来，王宁感到很无奈。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的事儿。
在公众眼中，科学界和发明界应该是相通的，但科学界的层次显然要高很多。“院士不愿参加这样的活动，主要是怕被指责存在商业利益，而且他们觉得民间发明的水平和层次太低。”
“今年是第一次做，节目包装与时下热播的一些娱乐节目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所以我们只能给他们贩卖一个Idea。明年做第二季节目的时候，我们希望能请到一个权威的资深院士参与进来。”王宁向《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
《发明梦工场》开播以来，收视率一直在涨。8月下旬初赛第五期播出后，收视率比第一期上涨了260%，到月底，在全国50多个卫视晚7～8点时段节目排名中已进入前10位。而这一时段通常是新闻联播、动画片、电视剧的天下。
“它也让所有人看到当下中国民间发明的真实水平，知道一个优秀的发明人转变成为一个成功企业家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条件、能力。”王宁强调。
机会与回报
从发明人的角度看，参加央视节目无疑是一次绝好的投资机会，既获得了必要的资源，同时推介了自己的产品。同台PK、角逐机会，往往意味着获得更高的回报。
自动烹饪锅发明人林志鹏已经看见了这种回报在向自己逼近。《发明梦工场》决赛阶段的两场较量分别在十一期间和之后的一周播出，最没有悬念、一路过关斩将的自动烹饪锅发明项目顺利晋级总决赛。同时晋级的项目还有挖藕机、面条机、缓降器。
自动烹饪锅是林志鹏第二个创业项目。林志鹏毕业于山东大学数学专业。此前，他长期任职国内某知名豆浆机生产企业，做过研发、生产、管理、市场等工作。在国人还不知道豆浆机为何物的年代，他曾一举打开了北京地区的市场。
第一次创业的坎坷让林志鹏失去了妻子。“创业的人连离婚的魄力都没有，还想成功？！”他用前不久听到的一位讲授创业课程的老师的话聊以自慰。
第二次创业，他的公司被几个投资人虚晃一枪，承诺的钱一分没到位，公司却被“玩趴下了”。
“创业的人，能死一次，就有好处。”林志鹏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此后，他对自己的公司业务做了一个大手术：重新设计产品，调整合伙人，收购生产企业，调整市场及营销策略。
林志鹏现在的妻子对他的事业保持了充分的理解与支持。这让他感到非常欣慰。“搞发明创业的人最害怕孤独，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没有人理。”
十一前，林志鹏刚刚从成都返京。为了参加总决赛，他按照节目组的要求，专程和一家外地商贸企业进行了洽谈，并成功签订了试销协议。
节目组为不同赛段的“选手”设置了不同的考验科目。比如进入决赛的八强，需要尝试到异地开拓市场，进行一次完整的营销操作。进入总决赛的四强，则需要跟一些大型渠道商进行谈判，并赢得一个相对长期的销售合约。
“这就是百炼成钢，只有经过多方检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王宁解释说。总决赛时，风险投资人的数量会从复赛阶段的20人增加到41人，资金额度也将从8亿元增加到82亿元，同时还将诞生出这个造梦工场的首位总冠军、一名亿万富豪。
《中国科学报》 (2013-10-11 第1版 要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