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晓东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7/12/12 10: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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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出“专业类国标”需要格外谨慎

 

■卢晓东

“专业类国标”的全称是“普通高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近日,教育部高教司副司长徐青森先生在教育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92个专业类教学质量的国家标准将很快公布。

在张大良先生担任高教司司长期间,笔者有幸受邀参加过两次高教司就“专业类国标”召开的意见征求会。在会议上,笔者建议教育部推出“专业类国标”需要格外慎重。徐青森先生在这次发布会上也指出,研制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是一件大事,在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是“首次”,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标准。“首次”二字却反而提醒我们另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新中国高等教育已经有几十年历史,改革开放后更经历了快速发展,中外高等教育交流如此频繁和深入,如果“专业类国标”如此重要并且是高等教育人才培养质量的关键环节,为什么教育部不早早开始“如此重要”的工作呢?有没有可能,“专业类国标”的方向就是错误的呢?非常有可能。

第一个原因在于,“专业类国标”的逻辑源于工业生产逻辑。“质量标准”是工业产品生产、检验和评定质量的技术依据,包含从原材料进厂质量检验、产品生产流程控制、中间检验、产品销售等多环节的系统质量保证标准和管理规范。与此类似,“专业类国标”则对专业人才培养的目标、规格、标准、课程设置、师资队伍、实践教学能力要求在国家层面作出详细、明确的规定。但是,“育人”和“制器”本质上差别太大,这样简单的类比值得深究。

“育人”和“制器”差别在哪些方面呢?例如,袁隆平先生作为西南大学“农学”专业的毕业生,大学四年八个学期的平均成绩为(百分制):76.5、70.8、74.9、71.3、72.1、76.4、73.8、75.5,其四年综合排名在全班最后。假如以工业生产质量标准衡量,“袁隆平”几乎是不能出厂的产品了。但几十年过去,袁隆平先生为国家和人类作出了重大贡献,几乎已经改变了中国的未来,但那些考试成绩很高的“优质产品”与袁隆平先生相比,创造性贡献很小。这个“黑天鹅”案例所提出的问题是,在工业生产逻辑下,越符合国标,产品质量越好;但在“育人”逻辑下,到底未来人才符合“专业类国标”好,还是不符合“专业类国标”好呢?

例如,朱恩涛先生1958年入读南开大学外文系,专业课成绩不错,但也不能说非常优秀,因为他大学毕业时想继续研究西方文学,但报考翻译大家卞之琳的研究生落选。文艺青年毕业被分配到公安部,最后却成为国际刑警组织终身名誉副主席、中国警察协会副主席。这个“种豆得瓜”的情况与工业生产逻辑完全不同,但却符合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外语“专业类国标”如何会将培养一个杰出的“警察”作为目标呢?我们本来计划生产一枚螺丝钉,但却生产出一棵树;或者更准确地说,培养出一个真正的“人”,这个人会选择、会适应、会创造,这样的“人”反而是南开外语系的骄傲,是南开外语系和南开大学教学质量的代表。

第二个原因在于,“专业类国标”如果符合教育规律,应该能够解释世界一流大学本科人才培养规律。我们可以初步尝试一下。

牛津大学是世界一流大学,本科教育成就斐然。牛津大学本科有什么专业呢?“材料科学、经济学与管理学”专业、“工程学、经济学与管理学”专业、“心理学、哲学与语言学”专业三个跨学科本科专业属于哪个“专业类”?牛津大学这三个专业的办学质量应该符合哪个“专业类国标”呢?

今年2月18日,高教司非常富有前瞻地提出了“新工科”概念。在复旦大学高等工程教育发展战略研讨会上,30多所高校就“新工科”内涵、建设与发展路径进行讨论,达成“复旦共识”。会议还特别邀请了斯坦福大学工学院副院长托马斯·肯尼。肯尼指出,工学专业类毕业生不只需要理工科知识,他们要成为一个团队、一个企业乃至一个国家的领袖,就需要去了解政治、哲学、历史和整个世界。认真审视斯坦福大学的新工科专业,我们发现了一系列专业与以上崭新的教育理念相符合,其名称中甚至包含“+”这个中国本科专业名称中从未见过的符号,例如“计算机科学+语言学”“计算机科学+哲学”“计算机科学+音乐”。这些专业属于哪个“专业类”?斯坦福大学这三个专业的办学质量应该符合哪个“专业类国标”呢?

可以看出,“新工科”的逻辑与“专业类国标”的逻辑本质相反。“新工科”要求专业的知识、课程组合具有极大灵活性,与学校教师的科研特色有机结合,与科学发展、人文领域的深刻认识有机结合,其知识组合方式带有极强的高校自身特性,难以被“专业类国标”规范,反而非常可能被国家教育部带有行政色彩的“专业类国标”牢牢地束缚。高教司创造性地提出“新工科”概念,又不得不执行“专业类国标”概念,恰似金庸小说中的周伯通在同时进行“左右互搏”。

“专业类国标”研制已久,教育部一直没有推出,这是谨慎和富有智慧的态度。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指出,“古希腊怀疑论者并不否认感觉和直接认识的正确性,但他们又声称,错误有一个全然不同的基础——它出自我所下的判断。只要我避免去下结论,我就将永远不会受骗”。“这就是怀疑论者不断要去悬搁(in suspenso)判断的原因,这是他决意要去悬搁的。”推出“专业类国标”可能对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对创新人才培养造成较大阻碍,个人的建议是:应当以古老的智慧,将“专业类国标”继续悬搁起来。

(作者曾长期担任北京大学教务部副部长,现为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

《中国科学报》 (2017-12-12 第5版 大学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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