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越   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刘如楠

“你为什么来这儿做老师，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样去国外做博士后？”

2014年的一次组会上，面对学生的提问，刚博士毕业一年的冯越回答说：“咱们学校至今还没有在《自然》上发过研究论文，我希望咱们能发第一篇。”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2018年，这个仅有半个实验台、紧张时只能供两三个人做实验的课题组，在与国际知名团队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收获了北京化工大学校史上首篇发表于《自然》的论文。

近日，冯越团队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团队合作，揭示了噬菌体抑制和逃逸细菌CBASS免疫系统的机制，将北京化工大学校史上第一篇发表于《细胞》的论文收入囊中。

走一条更难走的路

这项研究由冯越团队与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Bondy-Denomy团队合作完成。国外团队鉴定出一种新的噬菌体抵抗细菌免疫系统的蛋白质，冯越团队阐明了该蛋白质的工作机理。

能被合作者看中，与冯越近十年来的研究积累分不开。他长期关注病原与宿主免疫系统相互作用领域，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早在2012年，还在清华大学读博的冯越就曾以第一作者身份，收获了人生中第一篇发表于《自然》的论文。

当时，“为了补做一个实验，我抱着‘不做出来就不回京’的决心，只身一人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当时只有那里有相关的仪器设备。”冯越回忆说。

他白天到学校做实验，晚上住在附近的宾馆里。一回房间，他就开始复盘当天的实验记录，总结失败原因，寻找新的解决办法。就这样，他在合肥住了半个多月。

一天傍晚，他边盯着仪器边吃饭。突然，仪器上的结果蹦了出来，实验体系终于建好了！看到结果的一刹那，冯越忘记了嘴里正嚼着的饭菜，眼泪夺眶而出。“强忍着，还是流出来了，太激动了。”

临近博士毕业，考虑再三后，冯越决定去国内高校任教。

“当时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做博后或者出国，直接入职的话一般会找个大课题组，从‘小导师’做起。但我更喜欢和擅长独立思考、设计实验课题，希望直接成为独立PI。”冯越说，因此，他选择了可以建立独立实验室的北京化工大学。

这对于刚刚博士毕业的冯越来说，显然是一条更难走的路。启动经费少、仪器设备缺、实验室面积小、招硕士生难、入职前三年平均每年100多个课时的教学任务……每一种情况，似乎都把他和“做出顶刊成果”的目标越拉越远。

“捡”和“借”中做实验

很快，三年的首聘期过去了一多半。其间，他获得了北京市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比赛一等奖，但科研成果几乎为零。后来经过多方努力，到2015年底，他终于减少了教学任务，有了大块时间来做科研。

面对建立实验室的种种困难，冯越的解决办法是“捡”和“借”。

缺少试剂和仪器设备，他就把其他实验室不用的旧设备搬过来，或者干脆借用其他实验室的。本校没有，他就跑到清华大学、中科院的研究所里去借用。“有一次为了借一个液氮罐，基本上把清华医学楼的一楼到三楼跑遍了。”

由于实验室面积有限，冯越甚至没有空间建造通风橱。“有的实验要用到醋酸，味道刺鼻，我们就放到楼道里做，可没过几天就被学校发现了，又不得不搬进来。”他说。

临近实验冲刺环节，冯越不得不“叫停”了几名学生的实验，只让两三个人来实验室。“当时只有一台蛋白纯化仪，为保证研究的实验进度，只能紧着这个课题用。”冯越说。

2018年，这篇论文顺利发表于《自然》。

“没有想到这篇论文出自这样一个只有半个实验台的实验室。”当冯越邀请他的博士生导师来实验室参观时，导师惊讶地说。

遵循合适的节奏

这篇论文让冯越收获了赞扬和掌声，实验办公面积也扩大了一倍多。最初几乎没有学生主动联系他，后来有十几名本科生跟随他做毕业设计。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刻的教训。

“当取得了比较大的成功后，我觉得似乎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因此同时开展了好几个课题，每个都是领域内的难题。”冯越说。

但结果是每个课题都不顺利，冯越的心态逐渐急躁起来。

带着这种心态去指导学生，他自然更加严格，几乎每天都会询问一些学生的实验进度。就这样，毕业设计做完后，他挑选出来的5名本科生中，只有1人愿意留在实验室读研。

这就像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了冯越的心里。“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一定是自己的管理方式出了问题。”

后来，他静下心来反思，逐渐意识到，“无论是做课题还是带学生，都要遵循合适的节奏，一味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经过大半年的调整，他重新设计了各个课题的研究思路。他的心态越来越平和，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实验过程和研究本身；在培养学生时，也更耐心地挖掘他们的优势和特点，引导他们发挥各自的特长。

“土博”也可以做出好成果

完成了自我迭代后，冯越的科研和学生培养工作都回归了正轨。他给学生一定的空间，学生反而发挥出了更大的潜能。

最近这篇发表于《细胞》的论文，正是在这种氛围下诞生的。

这篇论文聚焦于冯越一直以来关注的问题——细菌和噬菌体之间的“军备竞赛”。

细菌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噬菌体的入侵，因此它会想尽办法消灭噬菌体。反过来，噬菌体也尽其所能，维持自己的生存。

它们都进化出了许多对付彼此的“技能”。比如众所周知的CRISPR-Cas免疫系统，通过这个系统，细菌可以不动声色地切除噬菌体的基因。利用这一特性，科学家发明了CRISPR基因编辑技术。

CBASS系统也是细菌进化出的众多免疫系统中的一个。面对强劲的免疫系统，噬菌体会如何应战呢？它会用什么办法对抗CBASS免疫系统呢？

冯越等的研究发现，噬菌体中有一种广泛存在的蛋白Acb2，它可以抑制细菌的CBASS免疫系统，同时，噬菌体也可通过自身的蛋白质突变，逃脱该免疫系统的识别。

这项研究不仅有助于人们深入了解CBASS系统的工作机制，同时也有望应用到针对细菌耐药性问题的噬菌体疗法中。

当这篇论文被顺利接收，他感到很欣慰：“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近十年过去了，冯越依然记得他初到北京化工大学、提出发顶刊时学生们质疑的眼神。如果说当时的他对未来还有一点迟疑，如今他则非常确定：“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自菲薄，‘土博’也完全可以做出好成果。”

相关论文信息：

https://doi.org/10.1016/j.cell.2022.12.041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18-01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