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温才妃 通讯员 法伊莎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那么城市也会像人一样呼吸，吸入氧气并呼出二氧化碳。以往我们更多关注污染物和二氧化碳排放，理所当然地认为氧气含量足够，但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氧气已被过量消耗，给人类生命健康带来巨大威胁。”中科院院士、兰州大学大气科学学院教授黄建平说。

日前，黄建平团队在《环境科学与技术》杂志发表题为《工业重镇氧气观测揭示“城市呼吸”》的封面文章，在国际上率先开展“城市呼吸”研究，从观测角度提供了城市氧气浓度下降的有力证据，开拓了氧循环城市健康效应研究的新领域。

建立国内首个高精度观测平台

现有观测资料表明，过去30年，大气二氧化碳快速上升，氧气下降速度是二氧化碳上升速度的两倍左右。

实地测量选在中国西北部半干旱地区甘肃省省会兰州市。兰州总人口超过440万，由于两山夹一河的独特地形和少风少雨的气候特点，大气扩散受到抑制，导致区域内污染物稳定积累。

“兰州市中心的地形十分独特，南北最窄处仅1公里左右。考虑到大量人口在如此狭窄的区域聚集，人类呼吸过程所消耗的氧气势必会影响大气中的氧浓度。因此，我们想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探索。”论文第一作者、兰州大学大气科学学院气候学博士生刘晓岳说。

基于上述考虑，黄建平团队提出“城市呼吸”新概念，用来衡量城市空气的健康状态。

目前，国际上针对“城市呼吸”中二氧化碳、污染物、能源等要素的研究已经比较全面，但针对氧气的研究几乎是空白。

“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有意识到氧气减少的危害，现在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氧气浓度减少与人体健康特别是心血管疾病密切相关；二是实时观测氧气浓度所需仪器的精度很高，一般仪器测量不到。”黄建平介绍。

国内外一些研究团队多用密封瓶采样进行大气分析，其数据的时空分辨率有限。在大自然背景下探测细微的氧气变化相当有挑战性。“大气中细微的氧气变化信号以百万分之一计。这种探测犹如向茫茫大海中滴一滴水，讨论这一滴水对于整个海平面的影响。因此，氧气监测对分析仪器的精度和漂移有严格要求，特别是连续监测。”该团队负责技术的工程师王莉说。

2017年，黄建平团队在兰州大学城关校区一栋22层建筑的顶楼建立了国内首个高精度大气氧气观测平台。采气口正对着兰州市最繁忙的街道——天水路。它有双向10车道，毗邻火车站，交通发达，受人为活动影响比较显著。

氧气观测平台采用气相色谱热导检测器技术测定大气氧含量。该技术已经应用20多年，可以较准确地量化大气中的氧气变率。团队利用气相色谱仪直接测量氧氮比。由于大气中氮气的变化比氧气的变化小得多，可忽略不计，因此氧氮比的变化可以被认为是由氧气造成的。

“在氧气观测平台建设初期，我们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难题，包括仪器调试、定标和后期数据处理，构建了适用于平台的大气氧观测数据订正方法等。经过团队的不懈努力，我们的观测资料最终得到了国际同行的认可。”黄建平告诉《中国科学报》。

首次揭示居民呼吸影响

城市中居民呼吸和化石燃料燃烧是两个独立的过程，很难直接将它们从大气氧气观测资料中分离出来。但值得注意的是，居民呼吸是不排放污染物的，而化石燃料在燃烧过程中不仅排放二氧化碳，也排放包括氮氧化物、一氧化碳、二氧化硫在内的各类污染物。

在氧气浓度观测信号里，有一部分是和污染物相关的化石燃料燃烧消耗的氧气，另一部分和污染物无关的则是居民呼吸过程消耗的氧气。将现有氧气浓度和污染物浓度的观测资料进行对比，就可以从氧气浓度变化的信号中分离出化石燃料燃烧信号和呼吸信号。

黄建平团队将城市氧气浓度观测数据分为两组：在空气质量较好的情景中，大气扩散条件较好，工业、交通活动消耗的氧气（化石燃料燃烧）能够得到较快补充。兰州市氧气浓度整体较高，这种情景下居民呼吸占氧气消耗的33.08%、化石燃料燃烧占比66.92%。

此外，大气传输模型显示，扩散条件较好，有利于工业区污染气团远距离传输至兰州市中心城区，因此二氧化硫、一氧化氮等污染物对氧气的消耗占比有所上升。在这种情景下，大气充分混合，各类耗氧过程对兰州氧气浓度的影响较为均衡，对人体健康影响较小。

在氧气浓度较低、污染严重的情景下，化石燃料燃烧对氧气的消耗占比升高到72.5%，居民呼吸对氧气的消耗占比降低。高精度大气传输模型显示，该情景下，耗氧过程主要发生在中心城区，氮氧化物和PM1排放过程的耗氧量明显增加，对应机动车尾气排放造成的氧气消耗显著增强。

黄建平表示，化石燃料燃烧是引起兰州市氧气浓度下降的主要原因（贡献达66.92%~72.50%），居民呼吸过程可造成27.50%~33.08%的氧气亏损，成为准确估算城市排碳耗氧的主要误差来源之一。植物光合作用是氧气的主要来源，兰州市耗氧量是产氧量的500倍以上，弥补缺口来自周边植被的支援。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兰州，全球超过100万人口的大城市中，有75%的大城市耗氧量和产氧量比值超过100。

黄建平团队做过测算，如果化石燃料燃烧稳定在一定水平不下降，则会发生持续的氧气浓度下降，26世纪将降至20.0%以下，并在29世纪初降至19.5%，可能会对地球部分生物的生存造成威胁。

下一步，团队希望对全球大城市的“呼吸指数”进行估算，呼吁国际社会关注氧浓度问题，进一步评估不同情景下城市氧气浓度变化带来的健康风险，为探索因地制宜、与产业结构相协调的“双碳”现实路径提供科学依据。

“这是一项前瞻性研究。更长远来说，我们希望推动一个关于‘城市呼吸’的大科学计划，呼吁全世界更多城市关注这个问题。因为它不仅是一个科学问题，而且对每个国家、城市、地区的可持续发展都至关重要。”黄建平说。

相关论文信息：

https://doi.org/10.1021/acs.est.2c07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