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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投稿!84岁的他和审稿人上演4年“拉锯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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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4岁的毛河光,已发表论文900余篇,其中包括Science?Nature论文70余篇,PNAS论文60余篇,论文总被引次数高达数万次,是材料科学领域名副其实的“超级巨星”?
在顶刊发论文已经“驾轻就熟”的他,却遭遇了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一次审稿。与审稿人“大战十几个回合”,形成了一场持续4年之久的“拉锯战”。
“审稿人的严苛,就是一种宝贵的高压环境。它能逼你做出最好的工作?”毛河光说,“好的科学不怕打磨,怕的是没人愿意认真打磨你。”
近日,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北京高压科学研究中心主任毛河光带领团队,“打磨”出高纯度六方金刚石,彻底终结了60多年来关于六方金刚石宏观存在性的争议。在经历持续数年的“科学论剑”后,该成果发表于《自然》杂志。
毛河光等发表的《自然》论文
1 一场从理论迷雾到物质实体的科学“显形”
金刚石一直被誉为“硬度之王”。它以无与伦比的坚硬、卓越的导热能力和独特的光学性能,成为超硬磨料、量子计算元件、生物传感器和光子器件的理想材料。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立方金刚石结构之外,理论上还存在一种更为完美的同素异形体——六方金刚石。
1962年,理论物理学家预言了这一新材料的存在。自此,全球科学家开启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追寻。1967年,人们在陨石中首次发现了它的天然踪迹。然而,这个深藏于星际陨石中的“物质之谜”,却因其形成能量极高、难以纯化合成的特性,始终未能被科学家在实验室中完美复现。
毛河光(左)在康奈尔大学高能同步辐射装置的电子储存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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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尽管动态冲击、静态高压等多项技术不断推进,高纯度六方金刚石的制备仍是超硬材料领域的“圣杯”,困扰着无数研究者。一场关于“六方金刚石是否真实宏观存在”的科学争议,悄然延续了六十余年。
毛河光与六方金刚石的缘分,要追溯到五十多年前。当美国科研人员在陨石坑中发现了那种原子排列如迷宫般精妙的碳晶体时,毛河光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是天外来客的馈赠,更可能是打开新材料之门的钥匙。
他带领团队通过模拟陨石撞击的极端高压环境,在实验室中合成了六方金刚石。然而这个新成果并未轻易被学界接受。甚至有人认为那只是“边角料”,是立方金刚石的碳屑而非完整的晶体。这反而坚定了毛河光合成出高纯度、大尺寸六方金刚石的决心。
历经十余年不懈探索,毛河光与北京高压科学研究中心的杨文革团队、中国科学院西安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的罗端团队携手,完成了一场从理论迷雾到物质实体的科学“显形”。
他们成功用石墨合成出百微米至毫米级的六方金刚石类单晶块体样品,并借助多种先进表征手段,从多维度证实了这一传奇材料的诞生。这不仅终结了持续半个多世纪的纸上猜想,更将一项曾被视为遥不可及的科学目标,转化为实验室中可观测、可触摸的真实产物。
2 科研生涯“最漫长的一篇论文”
这项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科研长跑,在抵达终点的最后一段路上,同样遭遇了漫长的等待。历经数年的论文审稿过程,与这项研究自诞生以来所承受的数十年质疑与争议,仿佛形成了一种宿命般的呼应。
2021年,文章完稿并投给了《自然》杂志。谁也没想到,从投稿到最终见刊,竟用了整整4年。毛河光笑着回忆起这场“持久战”:“前后和审稿人大战了十几个回合。可能因为这个材料太重要,审稿人也格外‘较真’。有一位审稿人始终对我们的材料存疑,反复要求补充证据——这是我科研生涯中审稿周期最长的一次投稿。”
然而在他眼中,审稿人从来不是“对手”,而是严把科研关的“同盟军”。“你要说服他们,就得拿出更扎实的证据。我们补数据、改表述、加实验……来来回回十几轮,光往来邮件打印出来都厚得像本书。”漫长的拉锯战中,他也坦言,有合作者因现实压力选择退出,也有人的单位悄然变迁,“四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问及如何坚持下来,毛河光比喻道:“科研就像高压锻造。越压,越有光。就像人造钻石,承受超高压,才变得透明、坚硬、闪耀。我们这篇文章,也是经受住了千锤百炼——它向世界证明,我们终于清晰地做出了六方金刚石。”
毛河光在同步辐射装置中做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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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颠覆性科学不是靠考核“考”出来的
毛河光的科学生涯,是一部“高压”史。
他设计的高压装置、写下的压力标准、开创的实验技术,如今已成为全球超高压实验室的“通用语言”。世界范围内,绝大多数静态超高压研究要么基于他发明的仪器,要么依托于他所奠定的理论。2012年,他又牵头创建了北京高压科学研究中心,将中国的高压科学研究真正推向了国际核心舞台?
“我们就像在‘炼金’。”毛河光比喻道,“不过我们炼的不是金子,是未来。而科学的未来,终究要交到年轻一代的手中。”
毛河光与高压科学打了一辈子交道。在他看来,科研人员需要一种“可控的高压环境”,就像他在实验室里创造的那种极端条件——既能产生突破性的变化,又不会压垮研究体系?
科学研究从来都是一场与未知的博弈,但今天的年轻学者们,肩上背负着更密集的考核与评价压力。“真正的颠覆性科学,从来不是在指标与考核中‘考’出来的。”毛河光表示。
在毛河光看来,当前,中国基础研究领域最稀缺的,不是论文数量,也不是跟踪性成果,而是真正具有原创性、能够开辟新方向引领全球的“领头式”研究。“要实现从0到1的突破,最关键的是赋予科研工作者充分的学术自由度,支持他们依从个人的学术直觉与兴趣‘自由生长’。”
若始终以“追赶”为科研导向,即便速度再快,仍难免陷入受制于人的困境。一个“卡脖子”难题刚被攻克,新的技术壁垒又已形成。唯有从源头出发,做别人未曾做过的研究,提出别人未曾提出过的问题,才能打破这种被动应对的循环。
“因此,我们必须为科研人员营造更宽松、更专注的创新环境,即一片允许沉默、允许失败,更允许突发奇想的土壤,让学者能沉心于‘十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探索中。唯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才有可能诞生改变世界的科学突破。”毛河光说。
4 84岁仍未停止科研探索
在北京高压科学研究中心,毛河光的脚步从未因年龄而放缓。已是耄耋之年的他几乎全年无休,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老。”毛河光表示,“高压科学这个‘矿’,我才挖了一小块,底下还有整座山?”
尽管视力逐渐模糊,手指也不复往日灵活,毛河光最常待的地方,依然是实验室。“我的眼睛没有年轻时尖了,手的反应也略显迟钝,但眼界反而比年轻时更开阔了。”他笑着说自己转换了角色——从亲手操作,到成为年轻学者们的“指南针”?
年轻时,毛河光就是个“拼命三郎”,和其他科研人员一样住过实验室。曾经,为了抓紧每分每秒观测金刚石的变化,他直接睡在实验桌下。不过这一切,在七十岁后悄悄画上了句号。“现在不躺桌子底下啦。但我的心,从没离开过这里?”
“科研于我,是热爱,是生活,更是快乐的源泉。”毛河光说,“当我还能在实验室里创造价值,当我的研究还能推动科学前进一小步,为什么要停下?只要我的大脑仍在运转,还能不断产生新的想法,我就会一直走下去。”
参考链接: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5-0934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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