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彬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7/15 16: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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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航校长姜斌:行业院校要带着特色去“综合”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下简称南航)校长姜斌的办公室位于该校行政楼走廊的一侧,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框住一片蔚蓝的天空。

这些年,南航的这片天空很“热闹”。

2023年12月,我国作出大力发展低空经济的战略部署。转年1月,南航便牵头成立了我国首个低空经济领域的产学研联盟,并围绕低空经济开展了一系列探索——举办低空科技创新发展大会、与深圳共建低空智联产业科技创新中心、与南京共建低空经济产业园……

作为一所以“三航”,即航空、航天、民航为特色的行业类高校,南航发展低空经济有着天然的学科优势。然而在姜斌看来,在国家大力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当下,对于一个行业的建设与发展来说,高校仅有“学科优势”是不够的。

高校规划布局需考虑天时、地利、人和

《中国科学报》:近几年,南航在低空经济领域的科技研发及产学研结合方面持续发力。作出这样的部署,南航有何考虑?

姜斌:南航发展低空经济有天时、地利及人和的优势。

所谓“天时”,自然是国家对于发展低空经济的大力倡导以及支持。作为“双一流”建设高校,南航必须坚持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响应国家的倡导、与国家战略同频共振,既是南航的责任,也是南航的使命。

所谓“地利”,则在于南航拥有赋能低空经济发展的全学科要素、全专业覆盖、多平台支撑优势。具体而言,南航目前有3个学科入选“一流学科”建设名单,即力学、航空宇航科学与技术、控制科学与工程。这3个学科与低空经济的科技创新及产业升级深度契合。

同时,发展低空经济离不开飞行器。作为航空航天类高校,南航已经构建了从飞行器总体设计、能源动力、飞行控制、航电载荷、材料制造、检验检测,到空域管理、适航标准、法规政策等全套的人才培养与科技创新体系,几乎覆盖了无人机全产业链。这些都给南航探索低空经济领域奠定了坚实基础。

至于“人和”,则在于发展低空经济能够在产教融合及人才培养方面,给予南航很强的“正反馈”。

比如,在发展低空经济的同时,学校进一步深化了与地方政府的紧密合作,实现了从研究创新到应用诉求的深度匹配,同时也为丰富长三角地区低空场景应用提供了更多解决方案。

再比如,南航作为全国首批获批“低空技术与工程”专业的6所高校之一,今年将迎来该专业第一批学生入校。之所以能够首批入选,也离不开这些年学校在相关领域的努力。

总之,南航发力低空经济领域是深入思考后的慎重之举。

《中国科学报》:近年来,国家一直在倡导大力发展新质生产力,而新质生产力涵盖范围也十分广泛。是否可以认为,高校在相关领域的发力都需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

姜斌:这样说多少有些绝对。不过,高校对于自身发展方向和重点的调整是一件大事,即便只是几个专业的微调,也会牵扯大量人、财、物的投入。因此,审慎的态度是必要的。

在我个人看来,高校所有的规划布局、战略调整都要全面衡量自身现状与发展目标之间的距离,不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是行不通的。

近年来,随着低空经济的话题越来越热,南航在这方面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很多高校都会到南航“取经”。在这些高校中,有些高校在学科布局、校地结合等方面具备了开展低空经济研究的基本条件,同时也有很强的意愿。但也必须承认,有些高校在先天条件、相应的资金支持和人力资源保障方面“尚欠火候”,仅凭一腔热情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成效的,反而可能弱化学校原有的学科布局和发展优势。

带特色的综合才合理

《中国科学报》:你似乎非常看重南航的行业特色,那么相比于综合性院校,行业类院校在当前的发展环境中优势何在?

姜斌:简单来说,行业类院校的优势就在于4个字——有的放矢。

依然以南航为例,作为典型的行业类院校,我们在一些基础科学领域,相比那些历史悠久的综合类院校,即便“快马加鞭”也很难实现“并驾齐驱”。

但是,如果将这些基础学科与航空航天相结合,情况便完全不同。比如,2023年南航正式成立数学学院。数学是一门典型的基础学科,南航在发展数学学科上并没有太多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我们通过积极争取,获批了“飞行器数学建模与高性能计算”工业和信息化部重点实验室,将基础科学与行业特色有机结合在一起,打造了南航在数学领域独特的“标签”。

事实上,如果我们对高校在“四个面向”,即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中所起的作用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在这“四个面向”中,除第一个更多突出的是自由探索外,其余3个“面向”都直指国家需求和行业需求。在这方面,行业类院校无疑具有更强的“指向性”。

《中国科学报》:目前,很多行业类高校都通过学科调整等方式,使其学科门类更加多样化、综合化。对此,你怎么看?

姜斌:国内高校的情况各不相同。在我看来,行业类高校向综合化方向发展不应以牺牲行业特色为代价。

具体而言,行业类高校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其学科背景,如果这个特色没有了,其在激烈竞争中便很难处于优势地位。但与此同时,我们又不能紧抱着特色学科故步自封。仍以南航为例,虽然我们的特色是“三航”,但事实上除军事类专业外,我们的专业门类几乎是齐全的——这些专业并非无本之木,其中很多是从“母专业”中逐渐分离出来的,比如从“计算机”分出“集成电路”“电子通信”,分出的专业越多,学科门类就越“综合”。

从另一个角度说,那些分出的专业仍然保留着此前专业的学科特性。这既保证了学校整体的行业特征不会受到影响,又能进一步凸显学校的行业特色。这就是“带着特色的综合”,由此产生的专业学科既能丰富原有的学科门类,又不会因为脱离学校的学科主体而显得没有根基。在我看来,这样的综合化才更为科学、合理。

理工之间不对立

《中国科学报》:你在南航一直倡导理工之间的融通,这在高校中并不多见。

姜斌:是的。早在多年前,我还在担任南航副校长时,就时常对我负责联系的理学院师生讲,你们的主要科研阵地固然是数理前沿领域,但如果只是“随大溜”做纯理论研究,是很难有超越同行的重大研究成果的。

然而,如果他们能从工程实践中找到其背后的一些数学或物理问题,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有目标的科研,不但可以使自身的科研成果快速“落地”,还能以此为平台,进行广泛的专业交流和学科交叉。

此外,针对南航要不要单独设立物理学院的问题,我们也曾有过不同意见。有人片面地认为在南航物理学只是基础课程,因此没有必要单独设立学院。但事实上,航空航天领域几乎所有工科专业都涉及一些深层次的物理问题,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某些工程问题的解决大有裨益。

“理”和“工”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学科融合”也不能只在理、工各自范畴内进行。事实上,理、工之间的融合有着广阔的空间,但这种融合一定是带有学科特色、有目的性的融合,而非为了融合而融合。

《中国科学报》:高校如果要推进理工之间的融合,需要在评价机制上作出怎样的调整?

姜斌:理科与工科的性质不同,评价方式当然也应有所不同。

比如,对于理科来说,论文发表无论何时都是评价学者工作成效的重要标准之一,我们不能“唯论文”,但不能完全舍弃论文。事实上,至少在理科领域,特别是偏基础研究的领域,学者所发论文的水平是衡量学者学术水平的重要标准之一。至于如何科学评判其论文水平,则要建立相对完善的小同行评价机制,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对于工科而言,问题要相对复杂一些。

首先,论文发表对于工科教师考核同样具有意义,但重要性有别于理科教师。相比之下,教师的科研成果解决的是实际工程问题,或者是申请专利、转化应用、产生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乃至于解决“卡脖子”问题、推动所在行业发展……在评价工科教师学术水平时,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应该超过其论文发表情况。

当然,除了不同点外,两者的评价标准有些是共通的。比如,理科和工科的研究对象虽然不同,但对于学者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以及针对其中关键核心问题的研发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这需要我们的评价标准能透过科研成果,发现教师的这些“核心竞争力”。

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能够将这些理工之间共通的标准加以有效利用,也能够产生一种桥梁作用,促进彼此间的融合。

《中国科学报》:你一直在强调“融合”的概念,比如不同学科、专业间的融合,以及理工之间的融合,那么在教学与科研之间是否也应该相互融合?

姜斌:这是当然的。高等教育领域,教学与科研融合是大势所趋,对此我们不应有任何疑问,但从实践层面看,有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

比如,近年来,国内高校纷纷提高对教学的重视程度,增加教学在教师工作中的考核比重。对于高教领域仍存在的“重科研、轻教学”的情况而言,这样的改革调整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正当其时。

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种倾向——有些高校出现了一批“纯教学型教师”,即完全不做科研,将所有精力都投入教学。有些高校对此颇为鼓励,甚至设立“纯教学岗”。

在我看来,高校是否应该出现“纯教学型教师”,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原因很简单——如果教师不进行科研,如何掌握相关学科领域的最前沿进展?如果老师对这些进展和内容都不了解,如何指望学生能学到最前沿的知识?

相比于“纯教学型教师”,我认为高校更应设立的是“教学为主型教师”。此类教师也从事一定的科研工作,但从事科研的目的在于为教学服务。这种模式相对更合理一些。

“刚柔相济”方令人信服

《中国科学报》:你长期从事与飞行器故障诊断以及容错控制相关的研究。在很多人看来,飞行器这样的精密设备不应该出现错误。你是如何理解“容错”这个词的?

姜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能保证在任何时候都不出差错,飞行器这样的精密仪器也是如此。因此,我们的研究就是要保证系统在刚刚出现异常,但还未到严重状态时,采用一些软硬件的手段将其控制住;即便不能完全控制,也要采取各种方法保证系统的基本稳定性,从而确保飞行器能够安全返航。

这有些类似于高校管理。

在一所高校的日常运作中,出现“故障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建立一套完美无缺的内部组织和管理机制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因此,我们的关注点应该更多放在出现问题时,在系统整体稳定的基础上,以最小的代价做好“修复”。

这牵扯到两个层面——如果只是一些表面问题或局部问题,及时修正或在原有制度基础上进行小的修补即可。此类问题不必过度反应,否则反而会影响系统整体的稳定性。

然而,一旦意识到出现的问题并不简单,甚至涉及一些系统性痼疾,则需要当机立断,进行整体性机制改革。有时,即便高校内部结构没有问题,但当外界的经济社会环境出现变化时,也要及时调整政策。这样的改革考验的并不仅仅是洞察力,还有遇到相关情况时决策的科学性和果断性。

《中国科学报》:在日常工作中,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宽容的人吗?

姜斌:在学生眼中,我应该是一个学术上很严格、生活上很宽容的人。至于对学校的管理,我觉得这同样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单选题。高校管理要留出一定的政策弹性,比如对于某些教师的管理措施,要区分教师的某些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过,并采取不同的态度对待。

相比于很多社会机构和企业组织,高校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这种温度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体现在师生的日常管理,特别是教师的管理上。高校的人事管理要有“刚”的一面,对于触碰教师职业底线的行为,要毫不客气地采取铁腕措施;而对于一些特殊情况,高校管理也要展示“柔”的一面。“刚柔相济”才能令师生信服。

《中国科学报》:在教师评价考核标准的制定方面,你通常会把握怎样的尺度?

姜斌:标准的作用是为了确定底线,同时激励教师更加努力,这是制定标准的一个基本前提。基于此,标准的制定就要和目前教师群体的主体水平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打个比方,一个好的标准要设置在大家助跑十几米,努力一跳就能达到的程度。如果教师群体中的大部分人付出了很多努力,仍不能达到要求,这样的标准除了“淘汰”教师、给教师群体增加不必要的压力外,不会产生任何积极意义;反之,如果标准定得太低,普通人能够轻易达到,其激励作用也就无从谈起。

总之,高校的内部管理涉及每一位普通师生的切身利益,不管是评价标准的制定还是人事制度的制定,都需要在尊重底线的基础上留出一定的政策空间,才能保证高校管理在保持严肃的同时,彰显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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