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冯维维

最近，黎光韬的日子过得有些惊心动魄。前脚，他刚被授予杰出科学家荣誉；后脚，就被“提醒”要遵守科学诚信。

黎光韬是何许人也？他是越南国家大学附属自然科学大学物理系的一名副教授。

就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副教授，最近却被越南《青年报》等媒体盯上了。近日，黎光韬作为第一兼通讯作者发表的一篇论文被撤稿，引发关注。舆论的聚光灯还指向这位副教授的一个嗜好：带领高中生做科研。

撤稿牵动敏感神经

今年4月17日，黎光韬（Le Quang Thao）发表在Sage出版社旗下《智能与模糊系统杂志》（JIFS）的一篇论文遭撤稿。该论文于2023年8月3日发表，题为《将深度学习应用于无线传感器网络，以监测高中学生的情绪》。

已撤稿论文。图片来源：JIFS

JIFS是一个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期刊，影响因子为2分，在科学引文索引扩展（SCIE）数据库的四档分区中位居二区。该刊在圈内的“口碑”是：计算机领域一个“超级好发”的“小众水刊”——审稿期短，1月录用，全科可投，无预警风险。因此，深得一些追求发表效率和“实用性”的科研人士的喜爱。

究其撤稿原因，JIFS在4月19日发布的声明中表示，该论文显示出一个或多个迹象，令人对“研究的真实性”和“同行评议过程”产生怀疑。

其列出的迹象包括：“引文操纵，涉及与论文无关的引文；令人困惑的、多余的段落和别扭的短语；可能存在未经授权的第三方介入提交过程；存在作者与审稿人串通的迹象，而论文发表前未被发现；引用了因第三方干预和操纵同行评议而被撤稿的文章。”

不过，JIFS在声明中并未具体说明黎光韬等作者的违规行为。

撤稿声明。图片来源：JIFS

事实上，撤稿只是一个外部信号。此次撤稿论文之所以牵动社会敏感神经，在国外社交媒体上被上万人转发、评论，乃至数十万人围观，原因是论文作者中有3名高中生——越南雷盖特文法学校的黎庆灵（Le Khanh Linh）、河内-阿姆斯特丹天才高中的阮越玲（Nguyen Viet Linh）、河内阮肖高中的陈玉宝灵（Tran Ngoc Bao Linh）。同时，论文的另一位通讯作者为河内一家留学公司的负责人——阮氏碧叶（Nguyen Thi Bich Diep）女士。

这家名叫“Ivycation Company”的留学公司，在其社交媒体上声称是“全越排名第一的美国高考（SAT）准备机构”，其使命是“将年轻一代带到美国常春藤高校联盟的门口”。

撤稿论文中，3名高中生与该留学公司的阮女士有何关系？尽管并无直接证据，但许多人猜测他们可能是阮女士的客户。

值得关注的是，除撤稿论文外，黎光韬还与阮女士合作，在JIFS上发表了另外两篇论文。同样引人注目的是，这两篇论文的作者中也有高中生。

这两篇论文与已撤稿论文均在2023年发表。其中一篇发表于5月8日，题为“使用无线传感器网络和LSTM模型，优化学校厕所清洁”，作者中有3名高中生——黎庆灵、越南国家大学-自然科学大学天才高中的阮明孝（Nguyen Ha Minh Hieu）、河内TH国际学校的阮兆黄明（Nguyen Trieu Hoang Minh）。

另一篇则发表于2023年8月2日——发稿时间仅比撤稿论文早一天。该论文题为《基于战斗网模型的深度学习策略：防止校园暴力的创新解决方案》，也有两名高中生作者——黎庆灵、越南国家大学-自然科学大学天才高中的阮东江（Nguyen Do Hoang Giang）。

黎光韬在科研中对高中生的“偏爱”还不止于此。2023年8月5日，在撤稿论文发表后的两天，他作为第一兼通讯作者又在JIFS发表新作《Bbcry:一种用于婴儿哭闹分类的轻量级深度学习模型》。这篇文章的作者中再次出现高中生黎庆灵。因此，仅2023年，这名高中生就跟着黎光韬在JIFS发表了4篇论文。据悉，该生已于2024年9月就读于河内某高校。

黎光韬。图片来源：IEEE网站

除了JIFS，黎光韬作为第一作者，2024年1月发表于《传感器与执行器A：物理》的一篇论文《使用深度学习和无线传感器网络监测和提高学生的注意力》，也有两位高中生作者——阮明孝和河内-阿姆斯特丹天才高中的范春白（Pham Xuan Bach）。

黎光韬还有与其他高中生共同署名的许多论文，例如2024年11月发表在《生物学和医学中的计算机》期刊的《在边缘设备上部署深度学习以检测和减少打鼾》；2024年12月发表在《环境科学与技术国际期刊》的《利用度学习增加在印刷电路板上重复使用组件的机会》……此类案例还有很多。

对此，自然科学大学副校长陈国兵（Tran Quoc Binh）表示，对高校教授指导高中生做科研，该校并无任何规定。因此，该校的老师经常通过个人渠道与学生合作。因这类活动目前受到很多负面舆论关注，下一步，学校也会给予密切关注，以便进行审查、引导和纠正。

“学校支持吸引高中生做科研，引导他们熟悉科研，但这必须是实质性的。学校甚至可以考虑为学生开设一个社团，但开设社团是为了帮助学生获得知识，并有一个让他们展示能力的地方，而不是为了让他们的简历看起来漂亮。”陈国兵说。

陈国兵表示，当前，社会上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想要学科学、参与科研，而在高中阶段做科研存在困难。因此，创造条件让这部分高中生进入大学做实践研究，将能让他们的科研活动更有质量。然而，由于其敏感性，该校领导正在考虑避免滥用或扭曲此类活动。

前脚荣誉，后脚撤稿

5月15日，越南国家大学“科技与创新2025”大会上，黎光韬被评为该综合类高校147名“2024杰出科学家”之一。

然而，宣布获奖当天，黎光韬并未上台领奖。

评奖之前，越南国家大学曾要求成员单位提交一份先进科学家名单——条件是2023—2024年间在ISI和Scopus所列期刊上发表过至少5篇文章。

黎光韬符合这一条件。他于2024年获得该校物理系副教授头衔。彼时，他自称已发表31篇科学论文，其中19篇发表在知名国际期刊上。主要研究方向为硬件电路优化、自适应控制系统软件工程，以及智能嵌入式系统中的数据处理。其中就包括刚被撤稿的JIFS论文。

“当黎光韬的论文被撤回时，我们要求他做出解释，但他说杂志并未给出具体撤稿原因。校方需要等待该刊给出官方意见，才能做出结论。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要求越南国家大学改变荣誉授予决定是不合理的。”陈国兵解释说。

最终，黎光韬仍被授予“杰出科学家”称号。陈国兵表示，这是越南国家大学的决定。自然科学大学作为其下属机构，只是将黎光韬的名字纳入了符合条件的统计数据中。

陈国兵表示：“自然科学大学的观点非常明确：不能仅仅因为论文多，就认为科学家是优秀的。对科学家研究质量的评价，取决于许多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是同行专家对科学家工作质量的评价。这一观点我们已多次反映给越南国家大学。”

越南国家大学表彰杰出科学家的标准是论文数量。图片来源：VNU

冰山一角

据《青年报》调查，去年，黎光韬就曾受到自然科学大学相关部门和办公室的间接警告。原因是专家认为其“有问题”，如常因个人工作原因要求出国，但实际上却带着学生参加科技竞赛，国际论文发表数量猛涨，研究课题分散……

“如果我们只派出1到2个小组参加比赛，科研活动仍然可以确保质量。但如果高中生小组过多，肯定会出现影响质量的因素，比如找题目、指导时间的压力等……为了仪器和赚钱忙得团团转，缺乏有名望的资深导师指导，很多人认为，我们的警告是及时的……”自然科学大学相关负责人表示。

不过，许多科学家认为，黎光韬事件只是“冰山一角”。目前这种现象屡见不鲜——一些有能力的科学家，受物质利益驱动，在科研活动或科研指导中表现出不合适的行为。

有学者认为，黎光韬撤稿事件是对教育界和科学界的一个警告，其中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学生科研活动的实质性；二是科研的主题和质量。

因此，科研界不应该创造一种机制，鼓励科学家追逐数量——以他们发表了多少篇论文来评估一名科学家。否则，这样的评价机制将会忽视科学诚信问题和科学家的实际贡献。

不过，也有人认为，先发布不过关的论文再删除，板子应该打在出版商的身上。这类期刊通过此类手段故弄玄虚，来证明自己“是一本诚实、有信用的杂志”，并吸引科学社区的关注。但真正有诚信的期刊不会这么做。

据撤稿观察统计，自2024年初以来，JIFS迄今共有1561篇科学论文被撤稿。2024年8月，该刊撤回467篇论文。今年1月撤回416篇。最近一次撤稿是在今年4月，共撤回678篇论文，其中包括黎光韬的论文。这些被撤稿论文的大部分作者来自印度和中国。

在今年4月被撤回的论文中，约有一半发表于2023年和2024年。撤稿观察表示，此次撤稿应该是打击“论文工厂”有关活动的一部分。JIFS杂志在被暂时停刊调查后现已恢复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