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生物技术公司上班的“打工人”，业余时间经常利用专业知识在网上进行论文“质检”。令他没想到的是，最近一次打假成功，竟获得了263万美元（约合1900万人民币）的巨额赔偿。

当地时间12月16日，美国司法部宣布，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同意支付1500万美元，以达成诉讼和解。对此案发现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学术侦探肖尔托·大卫（Sholto David）分到了263万美元（税后）的赔偿金。

得知消息的当晚，大卫吃了一个1.1英镑的冷冻披萨作为庆祝。他说：“我不是一个富裕的人，工作收入也不高，这笔钱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但前提是我明智地接受它。”他表示会保留现在的工作，不会让这笔意外之财白白浪费。

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图源：该研究所官网

1 在网上打假，“打”到顶级机构

大卫在英国威尔士的一家生物技术公司工作，业余时间活跃在学术打假网站PubPeer上。此前，他已经用笔名或真名标记了6000多篇“问题论文”。

2023年底，他在为科学博客“For Better Science”撰写系列文章时，第一次接触到了本次事件涉及的许多论文。他顺藤摸瓜，最后找到了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

该研究所是哈佛医学院的附属机构、全美顶尖的癌症研究中心，江湖地位显赫。

2024年1月，大卫“出手”了。他在博客上发文指出，该研究所科学家撰写的57篇癌症生物学论文中存在问题图像和其他数据问题。

涉事人员中不乏几位高层人士：时任首席执行官劳里·格林彻（Laurie Glimcher）、首席运营官威廉·哈恩（William Hahn）、负责实验医学的高级副总裁艾琳·戈布里尔（Irene Ghobrial）。

大卫指出，哈恩在PubPeer上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录”，大量评论都在质疑他；而戈布里尔在骨髓研究中存在“明显的图像重复”。

在大卫的博客文章发出后不久，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就做出了回应，要求相关期刊撤回6篇论文，更正数十篇论文。

然而，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2 一个人起诉整个研究所

大卫发现，这些可疑的研究工作曾被用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拨款申请。这意味着，“问题论文”可能骗取了美国纳税人的钱。

于是，在2024年4月，大卫根据美国联邦《虚假索赔法》正式起诉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

该法案适用于涉及联邦资金的欺诈行为，允许原告代表政府提起诉讼。过去十年中，有不少诉讼成功的例子，举报人可获得高达30%的赔偿金额作为奖励。

大卫提交的起诉书涉及95篇论文，指出这些论文“反映了一种欺诈模式”，并列出了几项基于其中一些论文数据的资助。

本月，和解协议正式公布。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同意赔偿1500万美元。其中，大卫个人分得263万美元，占总金额的17.5%；超过850万美元将返还给美国政府。

美国司法部发布的声明显示，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承认，其涉及的14篇论文存在以下问题：重复使用同一图像来呈现不同实验条件；复制图像以展示不同测试条件、实验小鼠及不同时间节点；对图像进行旋转、放大、拉伸处理。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承认，负责监督的科学家对相关论文的研究人员监管不力。

尽管该声明未提及涉事研究人员的名字，但和解协议中14项研究中有12项的资深作者是肯尼斯·C·安德森（Kenneth C. Anderson）——他同时担任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勒博骨髓瘤治疗研究所及杰罗姆?李珀多发性骨髓瘤中心的主任。据“撤稿观察”数据库显示，学术期刊已撤回有安德森署名的10篇论文。

从起诉到最终获得结果只用了20个月。相关人士指出，这个速度非常快，《虚假索赔法》案件通常需要至少三年才能结案。

大卫的代理律师尤金妮·赖希（Eugenie Reich）说：“我对结果非常满意。最重要的是，大部分资金将返还用于科学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虽达成和解，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并未承认存在欺诈行为。现任首席执行官本杰明·埃伯特（Benjamin Ebert）表示：“我们会迅速且积极地处理。在过去两年及本次调查之前，我们推出并实施了多项举措，加强研究诚信相关工作。”

3 热烈的反响

此案在学术侦探圈子里引发了热烈反响。大家纷纷表示，此案中的巨额赔偿能激励学术侦探，同时警示科学机构。

“这是一种巨大的激励，促使我们继续努力，同时也开创了一个先例，有望推动美国机构针对欺诈行为采取行动。”意大利植物生物学家、常驻德国的学术侦探科拉多·维奥蒂（Corrado Viotti）说。

瑞典林雪平大学计算机科学家朗尼·贝桑松（Lonni Besan?on）曾参与揭露法国微生物学家迪迪埃·拉乌尔（Didier Raoult）的新冠研究不当之处。贝桑松指出，许多学术侦探很难获得支持，只能在业余时间无偿地从事这项工作。

他说：“我们需要营造一个检查错误的文化氛围，需要在学术界建立一个发现欺诈行为的文化环境，以便充分披露和尽职调查。”

另一位非常活跃的学术侦探匿名发言：“这样的结果有助于反驳某些人对学术侦探工作的负面论调。”这位学术侦探指出，从事此类工作的人常常被污蔑为“失败的科学家”“骗子”“有利益冲突”“恶意”“诽谤者”，还可能因质疑科学家的数据而面临法律威胁。

这位学术侦探补充道：“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的和解协议将向其他人表明，侦探们的工作是对研究诚信作出的有价值且正当的贡献。”

律师赖希指出：“大部分证据都是公开的，长期以来一直摆在那里，等待足够执着的人去追踪和整合。我们处理问题论文时像在打地鼠，不一定能看清模式，也不一定能看到模式背后的资金。”而大卫所做的，正是将这些公开信息拼凑起来，以一种对执法有意义的方式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