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广立 来源:科学网微信公众号 发布时间:2025/12/9 20: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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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经费焦虑之后,这群科学家不再纠结科研选题

 

近日,由腾讯发起、新基石科学基金会运营的“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第三期名单发布,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讲席教授丁剑等35位科学家入选。他们和此前两期的104位新基石研究员一样,在未来5年内,每人每年将获得300万或500万元的科研经费,期满后还可申请续期。

中国科学院院士、“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科学委员会主席、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表示,项目希望支持这些杰出的科学家“十年磨一剑”。

“新基石研究员项目”,这个10年出资100亿元、支持科学家开展“探索性与风险性强的基础研究”的公益科研资助项目,正以3年来的实践逐渐勾勒出它特有的轮廓:长期稳定支持原创,为有才华、有野心、有胆魄开展“从0到1”研究的科学家解除后顾之忧。

值得一提的是,在“选人不选项目”的核心原则之下,运营方对科学家实行“三不”:资助期间“不考核、不数论文、不卡时间”。这种回归“以科学问题为中心”的标准,犹如向当前人才评价机制改革“湖心”投出的一颗石子,它所引发的连锁效应,或许将会超越人们对资助金额的关注。

2025年(第三期)新基石研究员名单发布现场

“你这个是肯定做不成的吧?”

2023年1月,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原植物生理生态研究所)研究员王二涛在参加“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答辩时,现场有评委尖锐地提出:“你这个是肯定做不成的吧?”

“我们有比较多样的策略愿意尝试。”他答道。

王二涛挑战的课题是“非豆科植物共生固氮改造”。具体来说,他和团队正探索将豆科植物的共生固氮能力扩大到其他植物,比如玉米、小麦、水稻等,让这些作物也具备共生固氮的能力,进而减少化肥等的使用。

在行外人士看来,这不啻于异想天开。事实上,100多年前人们发现豆科植物根瘤共生机制时,就有人想过把根瘤菌纳入植物“朋友圈”,但直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王二涛

基于团队对植物区分共生与病原微生物的分子机制的探究成果,王二涛不肯放过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共生固氮作为一种绿色环保的方法,如果能够实现非豆科共生固氮,将极大地降低化肥使用量,同样还会降低对农业的污染,有望成为农业领域的一次新革命。

“这是我们实验室的梦想,也是我们领域很多科研人员的梦想。”他说。

王二涛最终入选了首期新基石研究员。在项目支持下,他已将这一科研梦想付诸实践。他透露,几年来团队也取得了一些突破,“有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和王二涛一样,北京大学教授、新基石研究员董彬在答辩中也做足了“被大佬挑战”的准备。

“如果你想做的事没有资深学者站出来质疑,说明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不那么令人惊讶,那它就没有意思;如果‘大佬’听后觉得不可能,‘你小子就是天方夜谭’,那我倒是跃跃欲试了。”董彬说,项目叫“新基石”,就意味着研究员要做的是某种基础性、颠覆性、基石一样的东西。它期待研究员执着地追求真理,大胆地探索蓝海。

董彬

“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设计初衷,就带有聚焦原始创新、鼓励自由探索的“基因”,想法越大胆、创造性越强的科学家,越可能获得项目的青睐。用施一公的话说,“新基石研究员项目”是可以实现“从0到1”的突破的催化剂,能够让入选者“义无反顾地去挑战未知”。

预计在10年内,会有多达200~300位雄心勃勃、年富力强、敢于担当、敢于在人类未达之境中全力以赴探索的中青年科学家,得到“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长期稳定支持。

保证了实验室未来五年的运转

中国科学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原生化细胞所)研究员刘默芳的科研经历,有过两次转型。在2022年第二次转身的时候,她的科研已经进入领域内“少人区”乃至“无人区”:从哺乳动物精子发生的减数分裂入手,找到男性不育的致病原因及机理。

“58.2%男性不育患者的诊断书上写着‘不明原因’,但不明原因并不是没有原因,只是还没搞清楚而已。”刘默芳说,这正是基础研究领域科学家特别想解决的问题——找到背后的真正原因。

这同时具有临床意义:找到致病原因及机理后,也能为精准医疗提供理论基础和方法策略。

刘默芳

刘默芳的过往研究擅长于解释“精子变形”,但仅凭对精子细胞变形过程的了解,还不足以揭开男性生殖健康机制层面的谜底。要获得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需要清楚了解“精子发生”的全过程。

“精子发生”是哺乳动物体内最复杂的细胞分化和发育过程之一,而减数分裂更是细胞生物学领域“皇冠上的明珠”,璀璨夺目,却不容易摘得。

“减数分裂是精子发生过程中的未解之谜。”刘默芳说,“它如何启动、如何进展,最后又如何退出成为单倍体的精子细胞……这其中有许多重要的科学问题。”

更深入的探索是如此重要和迷人,让刘默芳心里认定了要转到这个方向上。

然而,有过转向经历的她或许不缺乏信心,却需要面对现实的挑战:长期以来,由于缺少“精子发生”的体外研究系统,一切相关探索都要在模式动物小鼠体内开展,不仅难度大,代价更是不菲。

2023年初,她跟实验室管理人对了一次账。由于2022年她主持的几个重点课题陆续结了题,按照单位的核算方式计算,“剩的钱最多还能支撑1年”。

经费问题成了压在她心中的一块石头。

在第二期“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申请中的优秀表现,帮她搬走了这块“石头”。“5年2500万元的资助基本保证了实验室未来5年的经费,”刘默芳半开玩笑地说,“相当于给我和实验室团队打了一针鸡血。”

“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评审强调以科学问题和探索突破为中心,鼓励自我突破、注重科学家的科研品味,希望选拔出充满梦想、相信自己能够做出世界级成就的科学家。怀揣雄性生殖细胞减数分裂研究梦想的刘默芳,正是新基石科学基金会要资助的对象。

不受打扰的科研时间和“几乎没限制”的经费

拿到资助后,刘默芳给团队添置了好几样仪器设备,包括一台50多万的荧光显微镜和一台200万左右的流式细胞仪。

“资助不限制资金使用类目,不管是‘打酱油’还是‘买醋’都可以,这对我们非常友好。”她说。

“选人不选项目”的特色保证了项目对获选科学家的信任,其表现包括不对研究员设置明确的研究任务、不考核论文数量、不限定必须拿出成果的期限。

拿到“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资助后,刘默芳给自己“立了个Flag”:5年以内不再申请任何其他经费。

“这更坚定了我转型往前跨一大步的决心。”刘默芳说,她很享受现在,可以带领团队心无旁骛地潜心攻关科学问题。

香港科技大学物理系讲座教授戴希入选了第二期新基石研究员。对他来说,有了这项资助,他不需要在科研选题的取舍上过多纠结了。

“拿了这个项目资助以后,我的研究重点不是‘有了一些’新想法,而是把重点完全转移到一个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方向上来了。”戴希说。

戴希

戴希自海外深造回国后,在北京和香港的科研机构各有约十年的科研经历。但他发现,无论在哪里,都会面临频繁申请经费的压力,基本上每年都要申请两三个不同渠道的经费,“花的精力很多”。

而这种压力,时常让他在选题时“纠结”。写项目申请时,他必须在“能否顺利拿到”和“自己的兴趣”之间做妥协、找平衡。

作为理论物理学家,戴希还面临着学科与生俱来的痛点:理论物理研究的突破往往是突如其来的,很难提前一两年就做好非常明确的规划;而一旦有了新突破,就会有许多需要立即跟进的工作。

理论物理研究领域的科研人员,太需要不受打扰的科研时间了。

“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经费在科研的使用方面几乎没有任何限制、“选人不选项目”支持模式的弹性与宽容,给戴希的理论物理研究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他现在有了更多连续三四个小时都不受打扰的整块工作时间。更重要的是,在进入职业生涯成熟阶段后,有了这份安心和底气,他可以尽量少花精力在所谓的“热点”上,而将80%~90%的精力投入真正想做的课题,哪怕它们属于“冷板凳”。

“这是我比较理想的工作状态。”戴希说。

通过“新基石研究员项目”,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游书力也拥有了他最静心的科研时间。

游书力深耕“去芳构化”领域。近两年他们团队成功地把萘(两个苯环并在一起)“去芳构化”了,现在正在攻克单个苯环的去芳构化——这是合成化学领域140多年来“圣杯级的挑战”,难度直接“上了一个大台阶”。一旦成功,就是“会被写进教科书”那样的成果。

游书力

“目前有些初步结果,我感觉还是很有信心的。新基石给了我这种信心。”游书力说,成为新基石研究员后,自己的心态变得从容了。

“心态一变,整个做事方式就变了。”游书力说,“如果现在再让我去做一个急功近利、为了快速发文章的工作,我会说,我不要去做它了。我要坚持更高的标准。‘新基石研究员项目’没有考核论文等指标,我就不受这些干扰,可以静下心来想:这个领域到底什么才是引领性工作?”

对“胆大包天”的最大信任

“新基石研究员项目”对科学家“三不”的背后,其实是以人为本的具体体现。

2025年度新晋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马丁6年前就开始了面向“混合塑料的转化”的科研探索,直到今年6月才发表第一篇相关论文。

他要挑战的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科学问题。“我们丢弃的废塑料,其实没办法做到严格按照成分的不同来分类,聚烯烃、PVC、聚酯、聚氨酯等都混在一起。”

获选首期新基石研究员时,马丁希望在新基石的资助下,探索碳资源与氢气转化制备高附加值化学品的新途径。混合塑料转化作为其中的重要课题,什么时候能做出成果,在当时还是未知的。

以往,长时间内没有论文、没有“产出”的情况下,科学难题往往沦为“不是问题的问题”,更多时候,经费及争取经费的能力才是问题。

对于新基石的选拔、资助机制,马丁说:“它可以让我们做一些想做而平时得不到资助、觉得需要做的事情。同时,它没有一个特别重大的任务压在头上。如果解决了某个科学问题,那很好;也有可能没做出来或做不到,也是能接受的。”

马丁

正如中国科学院院士、南方科技大学讲席教授、“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科学委员会委员杨学明所言,“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机制充分尊重“从0到1”的科学探索风险极高、难以规划、耗时漫长的客观现实。

对此,游书力也深有感触:“路还很长,但有了新基石的支持,我对挑战像苯环这样的‘硬骨头’充满了信心。这不仅是资助,更是一种共鸣,是对我们纯粹想做点‘胆大包天’的事情的科学家的最大信任。”

对于入选第二期新基石研究员的清华大学教授薛金鑫来说,“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的资助,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也辐射到了更年轻的一代人”。

“新基石的资助让我的研究团队得以壮大。博士后从无到有,现在有3位;研究生也从2位增加到了5位。”薛金鑫说,团队的扩大不仅仅是人手的增加,更重要的是营造了一种共同学习、讨论的氛围。

薛金鑫

“这件事非常重要。最年轻的那些人(博士生、博士后),这批人的冲击力、精力是最旺盛的。新基石的资助,让我可以更多去发现、去帮助这样一些优秀的年轻人。”薛金鑫说,他希望建立这样一个团队:大家都有恒心,可以长期投入,并且有自信地来专注于做学问。

就像中国科学院院士、“新基石研究员项目”科学委员会委员、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张杰所说,“新基石研究员项目”传递了对入选研究员的信任。在这样一个以信任为基础、“选人不选项目”的氛围下,得到资助的研究员一定会更加发奋努力。他希望,“新基石研究员项目”能成为中国基础研究方向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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