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科学报》记者韩扬眉

8月16日上午，2024未来科学大奖获奖名单揭晓。中国科学院院士、浙江大学数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孙斌勇因在李群表示论上作出的杰出贡献获得“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

孙斌勇的研究方向是朗兰兹纲领，这被认为是一项伟大的数学工程，也称为数学大统一理论，它揭示了数论、代数几何、李群表示论的关联。

谈及做研究，孙斌勇认为自己是个“慢性子”，不追逐“热门”方向。读博期间，导师曾给他三个颇具挑战性的题目。对于这些问题，孙斌勇并不知道自己能研究到何种程度、需要花费多长时间，但他从未停止探索。

事实上，他的成绩常常“快人一步”：初中时以特招生的身份被高中提前录取，提前一年被保送至浙江大学数学系；42岁时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是当年最年轻的一位院士......

孙斌勇坚信，只有慢下来，才会更快。在研究没有进展的日子里，他以平常心面对得失，慢慢耕耘、乐在其中。

孙斌勇未来科学大奖组委会供图

收获未来科学大奖的当天下午，孙斌勇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了“慢慢来”背后的心态。他多次强调：“快乐是最重要的，快乐比成功更重要。”

《中国科学报》：你说做研究要慢一点、看书要细一点，然而当前的竞争压力会驱使科研人员追求短平快的研究，你是如何保持“慢”心态的？不担心别人会捷足先登吗？

孙斌勇：

心态可能跟性格有关系，我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很慢。

很多事情我不太在乎，比如短期、功利性的成绩。至于有些研究别人先做出来了，我也不太在乎。数学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理论体系，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做点贡献。别人做出重要成果也是好事，别人的进展相当于帮你把研究推进了一步，说不定你可以在他的基础上接着做。

你也可以找别的问题做，没必要不开心。有人把更多时间拿来跟别人竞争、争取资源，但如果你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花时间解一个数学题、读一本书，说不定会更好。这样会过得比较开心，这是更重要的，开心比成功还重要。

《中国科学报》：关于慢下来学习和做研究，你具体是怎么做的？

孙斌勇：

在数学方面，从小就要学得扎实，要踏实一点。比方打开课本，要用怀疑的态度去学习，问自己书上写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对、都足够好。如果不是，你是不是可以把它改进得更准确一点。

我上学的时候，并不怎么做题，包括难题。比如大学教科书，许多同学都比较喜欢挑战课后难题，我基本都不做，我会把课文的正文内容理解得非常透彻，非常熟悉每一个定义定理。到了做研究的时候基本也是如此。

其实我的数学知识相对于其他数学家来说，可能没那么多，但是我希望把自认为懂的东西真的弄懂。

因为我学得比较慢，所以我一路做的研究都不是太热门的。比如有一个新方向，大家纷纷追逐的时候，我可能去研究前人留下来的问题，做完了再去考虑新问题。

《中国科学报》：你从浙江省奥赛冠军、提前保送浙江大学，到当年最年轻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一路看起来非常顺利，你遇到过挫折吗？

孙斌勇：

挫折，我觉得谈不上，但不成功总是有的。做研究就是这样，一年中大部分日子可能都是失败的反馈，偶尔有一次成功。你一步一步做起来，把这些小成功累积起来，最后会得到一个大成功。

我想说，失败并不可怕，有些问题你想了很久没想出来，可能当时放弃了，很多年后再想一想说不定会有更大的进展。比如在读博期间，导师让我研究自守形式与李群表示理论、Howe对偶猜想、L-函数等3个朗兰兹纲领中的关键问题，说只要做出来其中一个，能及时毕业就行，结果真的就只做出了其中一个。

还好我导师也是慢性子、非常有耐心，不着急，总是笑眯眯的。

我后来在李群表示论、L-函数等方面的研究成果，都是基于读博期间的工作。所以，失败是正常现象、是常态，不要把它看成挫折。

孙斌勇受访者供图

《中国科学报》：从你的求学经历中看到，你除了在瑞士联邦理工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基本都在国内，师从中国数学家。你的经历和成绩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数学的发展与国外顶尖水平的差距正在缩短？你觉得你的经历对于人才培养有怎样的启示？

孙斌勇：

我们与美国的差距还是有的，但中国数学发展很快。以我所从事的李群表示论研究为例，前段时间国际该领域的相关学者在云南开了一个研讨会，我看到无论是成果质量还是研究人员数量，华人年轻学者都可与美国本土年轻学者比肩，甚至超越了后者。

谈到启示，我取得成绩首先要归功于环境，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浙江大学先后给我提供了稳定的科研环境，让我能够安心做研究。

所以，我们要鼓励年轻人做出好成果，给他提供稳定的环境就好了——给他们适当的压力，让他们有自由探索的空间。更重要的是，不要折腾科研人员，假如单位每个部门占用他半小时、一小时，加起来就很多了。另外，不要有太多的考核评审，尤其不能要求科研人员科研、教学、管理样样都做得很好，样样都须达到60分。要鼓励他们发挥每个人的长处，而非补齐短板，有一门达到180分，其它是0分也是可以的。

对于整个国家的数学事业也是如此，不像工程领域可能会被“卡脖子”，数学理论是纯粹基础研究，我们不见得要补齐短板，而应该发挥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