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能宽(1923年—2016年),“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金属物理学、材料科学、工程物理学专家。图为陈能宽在查阅资料。
1984年12月,某核试验基地。极寒天滴水成冰,核试验压力重重。
讨论胶着之际,陈能宽忽然吟诵起诸葛亮的《后出师表》,“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
身旁的另一位科学家于敏感慨万千,应和下去:“臣受命之日,食不甘味……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两位大科学家一句接一句地背诵,在座之人无不肃然恭听,感佩不已。
如果对这位我国核武器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陈能宽院士的人生稍有了解,便知道这篇诸葛亮自陈鞠躬尽瘁、一心报国的名作,同样道尽他“许身为国最难忘,神剑化成玉帛酒,共创富强”的赤子之心。
陈能宽(1923年—2016年),“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金属物理学、材料科学、工程物理学专家。
故国之思须臾难舍
1923年,陈能宽出生在湖南省慈利县一个士绅家庭。在妹妹陈能淳的记忆里,长她十岁的“四哥”聪敏好学、踏实勤奋,为读书吃尽苦头。初中从慈利到常德,十三四岁的少年要背着行李走3天,每晚就着油灯挑水泡。不久抗战爆发,有一次炸弹就在十几米外炸响。
陈能宽高中考入从长沙迁到沅陵的雅礼中学,战乱年代朝不保夕,学校搬到哪,陈能宽就跟到哪。1942年,陈能宽被保送到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今西南交通大学材料学院前身)。
在颠沛流离的战争年代陈能宽坚持完成了学业。
1946年,陈能宽大学毕业,并与大学同学裴明丽结婚。为学有所用,他主动申请到天津炼钢厂工作。
次年,留学考试制度恢复,陈能宽和妻子裴明丽一起考入美国耶鲁大学,他仅用两年多的时间就取得硕士和博士学位。然而,朝鲜战争爆发,陈能宽有国难回,只能暂时入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1954年,他又应邀前往匹兹堡的西屋公司担任研究工程师。
归国之路道阻且艰。在美国期间,陈能宽和裴明丽育有三子,但生活的舒适没有动摇过他回国的念头。面对不解的美国同事,陈能宽的回答幽默而真挚:“新中国是我的祖国,我没有理由不爱她。这种诚挚,就像是被爱神之箭射中了一样,是非爱不可的。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说,我是‘灵台无计逃神矢’啊!”
小儿子陈子浩说,父亲1955年终于取道香港回大陆,留滞在香港的几个小时里,包括父亲在内的30多名爱国人士站在船上,看着对岸的五星红旗,纷纷流泪。多年后父亲和自己讲起这段往事,同样眼含泪水。
回国前,陈能宽和妻子有过一段对话。看着尚在襁褓的小儿子,陈能宽不忍地问要不要再等等,妻子说:“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咱们现在就回去。”
这是陈能宽人生中第一次转折。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他科学报国的一生中,还有两次重大转折等着他。
惊天动地的沉默事业
1960年,陈能宽被调入第二机械工业部北京第九研究所(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前身),受命担任实验部主任,领导组织核装置爆轰物理、炸药和装药物理化学等研究工作。这个转向是他始料未及的。当年,时任核武器研究院院长李觉将军找陈能宽谈话,称“国家要研制一种‘新产品’”,想让他负责爆轰物理方面的研究。想明白这个新产品是原子弹后,陈能宽第一反应是调错了人,因为他“连炸药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过,甚至连雷管都没碰过”。
从那时起,陈能宽“消失”了。其后漫长的25年里,国际学术界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外甥唐红波说,小时候对舅舅的印象是陌生的:“只知道有个舅舅,还在人世。”其他更多的细节直到1989年陈能宽回乡后才逐渐知晓。
隐姓埋名的岁月里,陈能宽带领年轻的科研人员从零开始,做出了第一颗原子弹所需要的起爆元件,为我国首次核试验铺平了道路。
1964年10月16日,新疆罗布泊,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1967年6月17日,西北上空出现了两个太阳——中国人自力更生研制的氢弹试验圆满成功。
“两弹”是新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身边人的讲述里,这一笔有着动人的注脚。
与陈能宽一同工作过的同事曾谈起这样一幕: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陈能宽爬上102米高台做最后检查,他心情澎湃,默默祈祷这项凝聚千万人心血的工程一举成功。
陈子浩回忆起小时候写信,八九岁上小学的他,和父亲的每次通信都以“祝您早日回家”结尾,母亲担心这样写会给父亲压力,但在他小小的心里,这就是最期待的事情。
女儿陈子恩也是一样,父亲坐的车回到了楼下,又随时要走,原子弹爆炸发了公报,好像跟父亲有点关系……两弹功勋们沉默的事业惊天动地,家人能分享的只有只言片语。
不甘迟暮迎接挑战
1987年4月,64岁的陈能宽出任“863”计划激光领域首任首席科学家,这是他科学生涯的第三次转折。花甲之年履新,他感慨万千:“不甘迟暮,壮心不已;迎接挑战,奋飞莫停。”
从金属材料学,到核武器研究,再到领导“863”计划激光领域研究,方向在转换,国家目标是不变的圆心。在陈能宽看来,个人的研究兴趣和对研究前沿的把握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是,科学研究要立足基础研究,服务国家需要。
他的科学人生,每一次转折都是为国,也都伴随牺牲。
十几年栖身艰苦环境隐姓埋名,30年没回老家音讯断绝,和妻子分隔两地不得团聚……那么多遗憾和歉疚在他心里,但身边人没在他口中听过一句埋怨。
2023年是陈能宽诞辰100周年,“以身许国 澎湃一生——陈能宽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展”4月在北京开展,展品中有一封陈能宽给陈能淳的家书,写于1991年4月,因为工作繁忙,一封给家里报平安的信分3次才写完。
陈能淳的回忆里,1993年随参加“中国科学院院士毛泽东故乡行考察团”的哥哥游访湖南,是兄妹俩几十年不通音信后难得的相处,她清楚记得,一生爱音乐的“四哥”在考察团的文艺晚会上还唱起了歌,曲目还是小时候他教过自己的抗日爱国歌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原标题:以身许国,澎湃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