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吴全德的学术成就,吴梅青坦言自己知之甚少,只晓父亲长期致力于电子、离子、薄膜和表面、超微粒子研究,提出的“吴氏理论”享誉国内外学界,而且在纳米技术方面也颇有建树。
当细数父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时,吴梅青一下子打开了话匣。那个有点书呆子气,又有点犟的父亲,说话做事常让家人们哭笑不得。但他永远温言细语,对淘气的女儿,更是呵护疼爱,过年为哄她买的小红灯笼,挂满了双手手指。
吴梅青明白,正是父亲的犟和直,使他在苦痛岁月里挺直了腰杆,在生死抉择时果断且不屈。2005年,决心与病魔“搏一搏”的吴全德,惜败于命运,溘然长逝。
2023年,正值这位中国科学院院士诞辰100周年。
做学问的“看门的老头”
“我们研究出来的东西,只有火柴盒那么大,但能把一个图书馆的藏书都储存起来。”吴全德曾向前来拜访的著名相声演员牛群,这样形容他所研究的“纳米”。
2002年,牛群出过一本名为《走进中国100个院士的家》的书,里面收录了其亲自拍摄的,包括吴全德在内的,多位院士的珍贵影像。吴梅青记得,拍摄期间,父亲和牛群就相约在北京大学纳米科学与技术研究中心的办公室。刚见面时,牛群一度以为眼前的院士只是个“看门老头”。
当时牛群到达约定地点,敲了敲门后,见一位老人前来应门。“您好,我找吴全德吴院士。”牛群表明来意后,对方示意让他进入房间,并搬来凳子让他坐下。随后,这位老人坐在了牛群对面。
“您好,我要找的是吴全德院士。”牛群有些不解,再次强调了一遍。“我就是。”对方笑盈盈地回答。来客着实没想到,堂堂中国科学院院士,竟如此朴素。一旁的书桌更是“毫无章法”,堆满了书和资料。
“我爸那时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衣服前面还有我妈特意缝制的四个兜。”吴梅青回忆,一般上面两兜用来放笔,下面两兜用来装小本,以便随时记录。兜里的笔多,吴全德有时写完字忘了按压归位,直接装兜后,导致笔墨把兜染得“五颜六色”,但他全不在意。
女儿眼里,父亲吴全德就是个一门心思“做学问的人”,纯粹、谦和、不张扬。他在意的,只有手上的研究工作。
50年代初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后,吴全德就一直在电子物理、薄膜和表面电子学界钻研。1963年吴全德首先提出了银氧铯光电阴极的固溶胶理论,经过十余年的研究,他阐明了这种阴极的光电发射特性,揭开光电发射机理之谜,该成果被国内外称为“吴氏理论”。
于纳米领域,他在单壁碳纳米管、超高密度信息存储、针尖化学等方面都取得了不少创新成果。北京大学纳米科学与技术研究中心,就是在他和其他几位专家的建议下成立。
吴全德一家。受访者供图
文艺心的“书呆子”
吴梅青形容父亲就是个“书呆子”,但却是个可爱的“书呆子”。
她上小学时,常跟着父亲去清华园荷塘月色附近溜达。一次出门,母亲特意叮嘱父亲带一包糖,如果孩子哭闹了,就给一块哄着。到了园内,吴全德找地坐下后就开始看书,吴梅青则在一旁玩。想吃糖了,她就去拍一拍父亲的肩膀,父亲头也不抬,只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掏一颗糖来。
沉浸在书中的吴全德不知道自己被拍了多少次,掏了多少次,只是突然发现这拍肩膀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再一看兜里的糖只剩了两三块。他一扭头,扑哧一笑,只见六七个孩子在后面排着队。“哎哟对不起,糖没多少了。”他只得给小朋友们道歉。
这件事逗乐了全家,吴梅青如今回忆起来都哭笑不得,“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父亲的“呆”也招来了母亲的“嫌弃”,吴梅青说老两口一个理工男一个文科女,母亲常觉得和父亲没法沟通,因为总是“无视她的客观存在”。
但脾气好的老头子永远一副笑脸,且极有耐心。知道老伴腿脚不太方便,逛街买鞋时,他会帮忙拿鞋、穿鞋,一双接一双地试,多久都不嫌烦,羡煞旁人。
这个理工男还有颗文艺心,在科研的世界里是天马行空的。自从吴全德发现显微镜下,银粒胶(纳米粒子)能聚成“野花”般的微观形象后,他就开始收集类似的照片,还举办了“显微镜下的形象艺术——纳米信息艺术薄膜艺术图片展”。
吴全德逐渐意识到,科学求真,艺术求美,两者是可以交融的。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谈及,年轻人在过去那套培养方式下压力大,要不断应付考试。但考的是记忆的内容,创新上就有所欠缺,那就可以通过学习艺术去开拓思维。
他认为,科学和艺术是两码事,但可以在纳米科技中追求艺术,同时促进纳米科技的研究发展。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和感受科学与艺术的魅力,除了举办艺术图片展,吴全德还出版了一本名为《科学与艺术的交融》的书籍。国学大师季羡林读后,曾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理交融,必由之路》的读后感,评价道:“它给科学与艺术架上了一座可靠的桥梁。”
从不“拐弯”和退步
对待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吴全德特别有韧劲。女儿吴梅青说,父亲只要认定了目标,就一直向前,不“拐弯”,也不后退。
年少时的吴全德,本可以保送上大学,但他仍填报并考取了自己心仪的,位于云南的西南联大。上世纪40年代,战火连连,上学路漫漫,吴全德没有迟疑,和一位去贵阳上学的同乡结伴,徒步前往目的地,历时了两个多月。
与同伴在贵阳分别后,吴全德独自行路。快山穷水尽之时,幸得好心人的相助,坐上了一辆货运卡车。他双手使劲拽着捆绑货物的绳子,趴在堆成小山的货物上,一路颠簸至昆明。
儿时的磨砺,让吴全德一直保持着一股不轻易“服输”的精神气儿。在晚年面临生命重要抉择之时,亦是如此。
2005年,吴全德被查出脑部患有血管瘤。主治医生给了他两个方案,一是保守治疗,但日常得多加小心,因为一个喷嚏都可能导致血管瘤破裂,危及生命。第二套方案则是进行手术,安装支架,同样有一定风险。
“我爸知道后,‘犟’劲儿又上来了,他说,既然各占50%的希望,与其今后小心翼翼地生活,为何我就不能搏一搏?”吴梅青记得,母亲更主张保守疗法,平日里最听她话的父亲,这次却没有听从。
术前住院期间,吴全德心态不错,和平常一样吃饭活动、读书写字,还完成了著作《科学人谈美和文化》的最后一篇书稿。他的手术也比意料中顺利,且平安度过了危险期。
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没事时,术后第五天,血管瘤突然破裂,这位生命最后一刻都在追求科学和美的老人,经多方抢救无效后,撒手尘寰。
“挺可惜的。”回忆这段往事时,吴梅青言语中透露出无限的遗憾。“但我知道,只要有希望,爸爸都要去搏一搏,不会退步。”
吴全德院士(左一)。学部局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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