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科学报》记者 张晴丹
7月30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发布讣告称,著名金属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张兴钤因病医治无效,于2022年7月29日5时59分在北京逝世,享年101岁。
张兴钤
张兴钤于1921年10月16日出生在河北武邑,194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先后获美国凯斯理工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冶金硕士、博士学位。在美期间,他系统地研究了蠕变过程中多晶纯铝及合金的形变、断裂机制,先后发表八篇论文,成为金属蠕变结构研究的奠基性工作之一。
回国后,张兴钤在北京钢铁工业学院参与筹建新中国第一个金属物理专业,并著有《金属及合金的力学性质》,后成为全国通用教材。
1963年起,张兴钤投身于我国核武器研制工程,为中国核武器研制和培养青年科技人才作出了重要贡献。先后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等荣誉。
他平易近人、宁静淡泊,从不标榜和表现自己。
他放弃了国外优越的生活条件和科研条件,回国后默默耕耘。在最艰苦的地方,几十年如一日,为我国核武器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这一生,张兴钤都在竭力固守脚下的土地,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归途艰难,信念坚定
对科研的热爱,印刻在张兴钤的每个细胞里。
在麻省理工学院就读时,张兴钤可以一连好几天泡在实验室,不间断地观察高温下材料的变化。在实验室里,陪伴他最多的两个东西就是烟斗和闹钟,烟斗是为了提神,闹钟是为了实验观察。导师尼古拉斯•约翰•格兰特教授也常对他的勤奋和严谨赞赏有加。
“他对那些晶界运动细节的观察,所拍图片的精美和生动,令人叹为观止。有一次日本朋友石田洋一和我说,当年在麻省学习时,一看到张兴钤的这些图片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李恒德院士曾这样回忆道。石田洋一最后也将研究方向定为高温金属合金。
张兴钤在美国所做的高温蠕变研究,是全球金属蠕变理论公认的奠基性工作,在业内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取得的成果也被广泛引用。不过,随之而来的丰厚物质条件并未动摇张兴钤心中最坚定的信念——“将来学成后,要回国去,一起建设我们的新中国。”
在1952年获得了麻省理工学院授予的博士学位后,张兴钤发现回国已十分艰难。
在中国百年留学潮中,上世纪50年代归国的留美科学家是非常特殊的一批。在当时复杂的历史背景下,美国政府不愿意放中国留学生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甚至后来明令禁止中国留学生离开美国。
急切想归国的中国留学生都承受了巨大压力。但这些重重阻挠反而更加坚定了李恒德、张兴钤、师昌绪等一大批学子归国的信念,他们决心与美国禁令斗智斗勇。
之后的两年多,他们四处奔走,利用一切机会联络分布在不同地域且有归国意向的同学,壮大队伍。这期间,在美的中国留学生举办过上百次小型聚会,并在多次讨论后明确:要把大家归国的强烈愿望尽早传回祖国;争取更多美国进步人士的同情和支持。
他们把写给周恩来总理的一封信交给了印度驻美大使馆的教育参赞,由他转交给中国驻印度大使,再转呈给周总理。为了给美国政府施压,张兴钤等人又给美国总统写信,并将信的内容在报纸上发表,引发媒体关注,获得了大多数美国人的同情。
美国人民质问政府:“为什么我们这样一个自诩为民主、自由的国家要扣留那些渴望和家人团聚的中国学生呢?”在祖国的帮助和美国民众的支持下,美国政府终于妥协。
当导师格兰特得知张兴钤要回国时,极力劝他留下来:“为什么不选一个起点比较高的地方进行研究呢?”张兴钤婉拒了恩师,于他而言,建设祖国的信念已高于一切。
1955年,张兴钤终于踏上了令他魂牵梦绕的祖国大地,那一刻他热泪盈眶。
科技报国,矢志不渝
回国后,张兴钤在北京钢铁工业学院任教,与柯俊教授等同事一起,创建了新中国首个金属物理专业。
这是当时国家正需要的,也是全新的领域,连教材都要重新做。张兴钤经常熬夜准备讲义,一大早送去油印,上午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给学生们授课。
做科研不是一味地只研究,而是要把研究的成果应用于实践,并在实践中得到升华。从教学内容到实验方法,从理论到实践,张兴钤言传身教,他着重培养学生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为我国钢铁行业、教育事业培育了一批优秀的专业人才。
1963年,一纸调令,改变了张兴钤的人生轨迹。
那时,核武器是大国发展的战略重点,也是保护自己国家的重要砝码。直到报到当天拿到一份材料,张兴钤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参与到研制核武器这一意义重大的系统工程中来。
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科研领域,但怀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的张兴钤,又岂能被困难打倒。
张兴钤奔赴大西北试验基地,克服青海高原艰苦环境带来的不适,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工作中。面对全新的科研领域和无处不在的技术挑战,他白天披着蓝色的棉猴,穿梭于实验部各单位了解情况,晚上集中精力恶补从未接触过的相关知识。
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过程中,张兴钤带领实验部成功完成了缩小尺寸、全尺寸等多次爆轰物理实验,为解决引爆弹设计中的关键问题和确定引爆弹的理论设计方案提供了重要的技术数据。这是原子弹突破过程中的里程碑。
首次核试验取得的成功并未让张兴钤停下脚步,他很快又投入到氢弹攻关实验与原子弹武器化研究实验中,凡事身先士卒,亲力亲为。
当进行核试验时,所有人都穿上了防化服,但在缺氧的高原,一戴上防毒面罩就会感到憋闷,张兴钤年龄大一些,更是有些受不了。零时核弹投下来,当蘑菇云腾起时,张兴钤带头冲向爆心收回重要的数据。整个回收过程持续约1小时,大家都被面罩憋得难受极了,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内早已汗水淋漓。
张兴钤开创性地提出模拟装置放松公差实验,参与领导多次国家核试验,参与建立了飞行试验装置及为其服务的遥测技术,为判定核爆效果提供数据,为建立可靠的核物理和核化学测试方法奠定了基础。
舍家为国,无怨无悔
在张兴钤女儿张涵的童年记忆中,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家里的大人只有妈妈和外婆。自己的父亲究竟做什么工作,她也是在成年以后,从邻居和同学的家长口中得知,原来父亲是搞原子弹的。
“父亲离家在外工作这一走就是近二十年。这期间正好是我和妹妹成长的关键阶段。”张涵曾在《钤记:张兴钤传》一书中提及。张兴钤当年离家时,张涵两岁半,她妹妹才刚出生没多久。
在被允许可以短暂回家探亲时,女儿们却不认识他,也不愿意开口叫“爸爸”,因为对于孩子们来说,张兴钤就是一个“住在信箱里的爸爸”。
由于工作的保密性质,连妻子左涵征也不知道张兴钤被调去的单位是什么,工作具体地点也不知道。全家人都只知道张兴钤是去做一件很神圣的工作,而这一走就是18年。
在唯一一次到张兴钤所在单位探亲时,左涵征被眼前如此恶劣艰苦的环境震撼了。那里海拔在3200米,高寒缺氧,饭都做不熟。很多人住在帐篷里,沙漠温差大,夏天晚上盖很厚的棉被睡觉也会被冻醒。
即便如此,职工的工作热情却丝毫不减,大家一心只看重如何能使试验圆满成功。这次探亲,让左涵征更理解了丈夫在科研领域的执着和认真,并给予了丈夫无私的支持和奉献。
为了不让丈夫分心,左涵征用一己之力撑起家庭的重任,忙里忙外,照顾一家老小,同时又要当好中学的班主任。
左涵征会定期向公公报告张兴钤的平安。最让她难过的是,张兴钤的父亲到离世都不知道儿子在钢院当了8年教授以后,到底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了。
对于家人,张兴钤深感愧疚,但他对自己所做的事业无怨无悔。
金石人生,只为兴邦。时至耄耋,他也从未停止科学研究的脚步。我们相信,会有更多的后来者追随他的光辉足迹,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砥砺前行。
参考资料:
《钤记:张兴钤传》 作者:吕旗、谭淑红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不折不坠青云志 守志弥坚白首心》 作者:张克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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