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伯特·斯派塞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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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英国人的寻找香格里拉之旅(一)

 

编者按:

这是一个英国学者“追寻香格里拉”的故事。作者罗伯特·斯派塞是著名的古植物学家和古气候学家。从1995年第一次来西藏之后,数次来过青藏高原,和青藏高原结下了不解之缘,青藏高原已经永驻他的心中。他常说,“You can leave Tibet,but Tibet never leaves you(你能够离开西藏,但是西藏永远不会离开你)”。2003年,罗伯特·斯派塞和同事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题为Constant elevation of southern Tibet over the past 15 million years的论文,之后他又和同事们发布了一系列关于青藏高原形成演变以及古气候、古环境的论文,对青藏高原形成和演变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

罗伯特·斯派塞目前是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客座教授。他和科学网博主周浙昆多次一起在青藏高原考察,常常交流各自关于在西藏考察的经历和体会。本文即周浙昆约他写的考察经历,由王腾翔翻译,周浙昆校对。文章较长,本版将分期刊出。

①1995年联合考察团成员

②考察用的大卡车

③大竹卡渡口

④宿营地

■罗伯特·斯派塞

这是一个关于我如何爱上西藏的故事,我爱上了西藏的风景,更爱西藏的人民和西藏的文化。然而,我所关心的远不止于此,这个故事还记载了我和我的同事们对青藏高原地貌演化的研究,这也是一次深入高原、穿越时空的发现之旅。

对于像我这样的外国人来说,西藏是一个神秘且奇妙之地,青藏高原有着独特的文化,为全世界所欣赏和珍视,它广袤无垠又高耸入云,平均高度近5000米,直冲云霄,让人遐想。仅有少数西方人有造访西藏的殊荣,这无疑增添了这片非凡土地的魅力。

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于1933年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就是基于西藏及其周边的各种奇闻轶事写就的。书中描绘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幽深峡谷,有一个喇嘛寺坐落其中,它的名字叫“香格里拉”。这是个完美的世外桃源。

上个世纪60年代,我在家中的黑白电视机上看了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尽管没有色彩,西藏还是成为了我心中最神秘和奇妙的向往之地、一个总有一天我要去的地方。

还是从1995年9月我的第一次西藏之旅开始说起。

那时,我刚刚卸任牛津大学圣休学院院长一职,来到了47公里外的开放大学地球科学学院担任教授兼院长。尽管我离开了牛津,那里的同事们仍邀请我参加他们组织的关于西藏地质的科考活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黑白画面,我看到了带着颗粒感的香格里拉。于是我决定加入这次科考。

我们的队伍由9名来自英国和美国不同研究方向的地质学家组成。我的研究兴趣主要是用植物化石来重建地质历史时期西藏地区的海拔高度,从而探究青藏高原是如何成为今天的样子的。

我们通过数量化解构植物叶片化石的形态特征,比如叶片的形状、大小、叶边缘特征等,推测古时候这些植物是生活在何种气候之下,比如气温和湿度。

从英国经巴基斯坦飞往尼泊尔加德满都,我们花了一周时间来适应当地1600米的海拔环境,同时准备前往拉萨的手续。

到加德满都我才第一次接触到喜马拉雅山。我们居住的旅馆位于城市的高处,向北能够望见喜马拉雅山,遗憾的是,9月仍处在夏季风时节,山峰常常被云雾遮挡。

然而有一天清晨,我正想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喜马拉雅山,突然间意识到看错了地方,凌驾于云雾之上的才是白雪皑皑的山巅,雄伟壮丽的群峰仿佛悬浮于天际云雾中,令人目眩神迷。一位地质学家同事评价道:“哇哦,重力势能很大嘛!”尽管他说得准确,但这种只有地球物理学家才想得出的比喻却使地球之巅的瑰丽大打折扣了。

从加德满都飞往拉萨的飞机带着我们翻过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被冰雪覆盖,令人难忘的景色铺展在我们面前。遗憾的是飞机窗户玻璃似乎被刮花了,拍不了好的照片。

中国同事早已在贡嘎机场迎接我们,之后从机场到拉萨城区一段漫长的路程花了我们好几个小时,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直达拉萨的穿山隧道,直到快傍晚我才第一次见到著名的布达拉宫,它比我想象中更雄伟些,以至于此后我每一次见它都会为之目眩。

我们计划了六周的藏西考察路线,从拉萨到阿里(狮泉河),再调头越过喜马拉雅山到加德满都。而实际路线会更加复杂,因为我们想寻找有地质研究潜力的地点,这意味着我们将连续几天行驶在完全没有公路的地方。

那时候,从拉萨到日喀则甚至还没有一条完整的公路,而日喀则往后就只有砂土上的车辙印了,所以我们必须备好一路所需的食物和燃料,还有汽车的备用零件。

准备后勤的过程也是在帮助我们适应拉萨3600米的海拔高度以及西藏的食物,当地的饮食大多是糌粑(青稞面)、羊肉、牦牛肉和酥油茶(由茶、盐、热水和气味浓烈的酥油混合而成),说实话,接受这种口味的食物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1995年9月18日,我们终于向着日喀则的方向出发了,我们的车队有两辆北京吉普、三辆陆地巡洋舰和一辆卡车,载着食物、燃料、水和扎营设备,未来有幸的话还希望能载上科研样品。

从拉萨出发的路一开始是普通的双向两车道公路,坑坑洼洼但还算平整,可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石子路,随着我们沿雅鲁藏布江河谷一路向西,路况也越发糟糕了,变成一片碎石铺就的路面。

车行驶得很慢,时不时还有滑坡把我们拦住,要么是山坡塌方堵住了路,要么是路塌陷到了河里。我们甚至已习惯于在滑坡前的单向通行车道排队等待,再以一种不寻常的角度通过塌方的路,为安全起见,这时通常要下车步行。不过有一次我们特意停下来采集路边的样品,这是我第一次在西藏开展野外工作。

我们终于来到一个小型路边停车点,叫“大竹卡”。虽然在拉萨适应了一段时间,高海拔还是对我造成了影响,持续六周的头痛开始了。记忆中大竹卡有一个横跨雅鲁藏布江的轮渡,驳船连在跨江锁链上,我们的车上了驳船后被运到了对岸。又走了好一段路我们才沿着土路上的车辙进入北边的山地,那就是古老的冈底斯山,这些山要比喜马拉雅山古老得多。

安全渡河之后,我们出发前往南木林县一个名叫欧布堆的站点。天色渐晚,没有铺好的公路,所以走得很慢。

我们在路边扎了营,因为即使在今天路况良好的情况下,从河边到村庄也要两小时的车程。营地由几个独立帐篷构成,还有一个帐篷作为厨房。我们的中国同事负责在帐篷里做饭,并保障我们的身体能调整到舒适状态。

最初,我们用高压锅把水烧到100℃来确保饮用水的安全(那时候并没有瓶装饮用水),但没多久我们就嫌这样太麻烦了,果不其然好几个人都得了急性腹泻,加上高原反应,我们几乎都处在长期脱水并头痛的状态。这种状态几乎伴随了考察的全过程,我们只能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工作——多多获取周遭的地质学信息。

次日早晨,终于抵达欧布堆,视线掠过山谷,能看到一座大山脚下有一个小暗斑,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暗斑就是当地人凿隧道挖取劣质煤时留下的痕迹,范围不太大,但足以提示我们附近的岩石里可能有植物化石。我们早就知道这附近有植物化石,因为对中国古植物学家的研究发现曾经有过相关报道,其中包括郭双兴教授,那时候我仅读过他的论文,还不认识他。

我们的任务就是多采集一些化石,以便推算这些植物生存的时期该地区的海拔高度,这项工作仅凭已发表的植物名称、描述或标本照片是无法完成的,需要对大量植物化石进行细致的测量。

那时候,我的一些同事认为西藏是在距今1000万年之内从海拔3000米抬升到5000米而形成高原的。这种抬升可能是地表之下70公里厚的地壳熔融于下方的地幔造成的,也有观点认为西藏地区的抬升造就了亚洲季风系统。

如果我们弄清这些叶片化石的时代、它们具有哪些特点,就有可能知道地表70公里下发生的事情对大气环流和降水模式究竟有何影响。

山脚下有一条小河,蹚过河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把自己弄湿了,之后就来到煤矿的入口。我们人不少,很快就发现了化石,但采集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岩石因恶劣的气候裂成了碎块,而且在海拔4300多米的地方氧气浓度非常低,深挖新鲜岩石非常困难。一天过去仍没采集到足够用于分析的样品,也没有找到为化石精确定年的方法。

花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只能遗憾地离开欧布堆,因为也许前方还有很长的旅途等着我们,至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返回这里进行补充采集是值得的。

http://blog.sciencenet.cn/u/周浙昆

《中国科学报》 (2021-05-13 第8版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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