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海华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9-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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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最强鸟脑”

《鸟类的天赋》,[美]珍妮弗·阿克曼著,沈汉忠、李思琪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

 

和很多严肃的科学家一样,作者不赞成把动物过于拟人化,就鸟类而言,鸟脑与人脑有共通之处,但也存在根本性的差异,比如说,常用来描述人类的“智力”一词,就未必适合用来描述鸟类。

张海华

我用了三四天时间,几乎是一口气看完了《鸟类的天赋》,在掩卷闭目休息的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杜甫的诗句:“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一开始,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马上明白了,此书所展现的鸟类的不可思议的心智,完全是一个不为常人所知的世界:广阔、复杂、深邃,正如杜甫登泰山“一览众山小”后感受到的那个“造化钟神秀”的奇绝世界。

我从2005年开始观鸟、拍鸟,非常痴迷,一晃十几年过去,自以为对鸟类颇为了解,但看了《鸟类的天赋》后,方知自己对鸟儿这个小脑袋瓜里的奥妙了解得实在太少了,同时也很佩服此书作者的观察、研究与写作的水准。

此书作者珍妮弗·阿克曼是美国知名科普作家,也是位观鸟爱好者。她说,有两个叫比尔的人激发了她对鸟类的兴趣,首先是父亲比尔,在她七八岁时就带她去观鸟;其次是在观鸟俱乐部认识的一个比尔,他“督促我从鉴别鸟种转向记录鸟类的行为举止”。

珍妮弗·阿克曼很幸运,她在学习观鸟时遇到了名师,再加上自己扎实的采访与研究,以及遍访世界各地的鸟类研究机构,寻找“最强鸟脑”,才成就了《鸟类的天赋》这本奇妙的书。

反观国内近些年日益壮大的拍鸟、观鸟队伍,可以说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要么注重的是“加新”(即看到、拍到一种自己以前没见过的鸟),要么是得到一张漂亮的照片,很少有人专注于观察鸟类的行为,更谈不上研究。所以,目前我所见到的国内作者撰写的“鸟书”,以图鉴类居多,还有一些则属于“游记体”,相对缺乏深度。

作为科普著作,《鸟类的天赋》是写给大众看的,而不是专供圈内人士研读的。因此,在保证学术水准的前提下,此书的文风比较清新,整体架构简洁明了,讲故事的水平也非常高。当然,这跟译者的水平显然也有关系——两名译者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且有丰富的观鸟经验。

书的一开篇就说,在英语里,有很多词语或说法,都是对鸟类持蔑视态度的。如,形容呆头呆脑,就说是“鸽子头”(pigeon heads);形容异类则说对方是“带翅膀的爬行动物”(reptiles with wings);用“对鸟而言”(for the birds)来形容毫无价值或索然无味的事物……

我不由得想,在汉语的语境里,貌似对鸟儿就宽容多了。至少,对鸟儿持“正面态度”的成语比比皆是:鹏程万里、鸟语花香、鸿鹄之志、精卫填海、百鸟朝凤、鹤立鸡群……连“笨鸟先飞”也是往好的方面说的。最不济的说法,也无非就是“作鸟兽散”“惊弓之鸟”“乌鸦嘴”之类的。

有点跑题了。再回到“鸟脑袋”上来。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大脑的平均重量接近1.4千克,约为体重的2%。而鸟类为了飞翔,不得不牺牲体重,包括尽量减轻大脑的重量。尽管如此,“如果从大脑和身体的比例来看,鸟类其实更接近哺乳动物”,特别是一些公认比较聪明的鸟类,如山雀科、鸦科的鸟类。大多数山雀比麻雀还小,“体重约为11克或12克,大脑只有0.6克或0.7克重”,尽管大脑占其体重比例已达到或超过5%,但在人类看来,山雀的大脑还是非常微小。但这“约为豌豆2倍大小的脑袋”的记忆力十分惊人,“它们会把种子和其他食物藏在几千个不同的地点……并且6个月之后,仍然清楚地记得什么食物放在哪里”。

书中说到,1921年,英国的两种山雀首次在一个小镇被观察到,它们竟然掌握了开启瓶装牛奶盖子的技巧,以获取乳脂,而“到了1949年,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范围内上百个地点都记录到了这种行为。显然,开瓶盖的技巧通过鸟类的相互模仿传播开来——这一社会学习令人印象深刻”。

鸦科鸟类是公认最聪明的鸟类,书中也举了大量有趣的例子,除了经典的乌鸦喝水,还包括一只名叫“007”的新喀鸦破解包含8个步骤的谜题(只用了2分30秒),终于巧用工具吃到了肉之类的故事。新喀鸦甚至还会制造钩状工具,这一点连猩猩都自愧不如。而且,“这种地方特有工具样式的传承表明,乌鸦有它自己的文化”。

最让我“惊艳”的是,为了争抢种子,一只暗冠蓝鸦居然会用细树枝当刺刀攻击比它体形还大的短嘴鸦!它“像使用长矛一样挥舞着细枝条,向着那只短嘴鸦刺了过去”。这描述实在太有画面感,而且充满喜剧效果。

鸦类这么厉害,跟它们的大脑直接相关。书中给出了数据:新喀鸦的体重只有0.5磅(约227克)多一点,但大脑却重达7.5克,和小型猿猴的大脑差不多大。

可能有人会说,鸟儿在觅食方面有很多特异才能,并不算奇怪,这不主要靠本能嘛。那么它们的“鸟际沟通”才能是否也能让大家佩服呢?鸟儿的叫声与歌声,到底有哪些意义?它们会学习唱歌并传承技艺吗?有各自的方言吗?《鸟类的天赋》专门用了两章来解读鸟儿在这些方面的才能。

事实上,很多鸟类的社交本领相当厉害,“它们会偷听、吵架、搞婚外情,也会欺骗和操控别的鸟。它们会绑架,会离婚,有时也会表现出强烈的正义感,也会给其他鸟类赠送礼物……(它们会玩)拔河的游戏……会建立社交网络,也会争权夺位……遇到同类死亡时,它们会通知其他鸟过来观看……”你看,鸟儿的“社会生活”跟人类有多大区别?

书中甚至还说:“通过分析DNA,科学家们已发现大约有90%的鸟类有‘婚外情’。”不仅雄鸟经常出轨,雌鸟也屡屡有“外遇”。当然,鸟儿的“婚外情”,如同“不把所有的蛋放在一个篮子(鸟巢)里”,并不单纯是因为“花心”,主要是为了更多、更安全地繁殖下一代。

至于鸟类的鸣唱技能,自然更为丰富多彩,体现了鸟儿强大的学习能力。书中提到,鸟儿也有“方言”。说真的,在人类听起来,同一种鸟的鸣叫声几乎是固定不变的,哪怕它们产自不同的地方,我们也很难判断彼此语言(腔调)的不同。

这里,我说一个自己经历的趣事。有一年,我到美国密歇根州旅行,买了一本关于当地鸟类的书,书中附有一张刻录着鸟类鸣叫声的CD,其中包括鹗(一种全球广布的猛禽,以善于捕鱼著称)的叫声。回国后,有一次我在杭州湾海边拍鸟时,见到一只鹗在电线杆顶上。出于好奇,我试着在车里播放那张CD,想用里面的鹗的叫声“撩拨”眼前的这只鹗(因为通常猛禽的领地意识都很强),看它是否会有反应,谁知,尽管音量不小,但那家伙始终置若罔闻。难道,它也听出来正在叫的那只鹗是不真实的,或者说,至少不是“国产”的?

如果说上面提到的一切,都算不上鸟儿的真本事,甚至有过于拟人化之嫌的话,那么鸟类迁徙的本领,肯定可以算得上它们的绝技了。值得提一下的是,和很多严肃的科学家一样,作者不赞成把动物过于拟人化,就鸟类而言,鸟脑与人脑有共通之处,但也存在根本性的差异,比如说,常用来描述人类的“智力”一词,就未必适合用来描述鸟类。

本书中,有一章最为吸引我,其题为《心中的地图——鸟类的时空感》,是讲鸟类的迁徙的。

作为一名观鸟、拍鸟爱好者,我一直对鸟的迁徙十分关注,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旅行。每年的春秋迁徙季节,当我站在宁波的海边,想象着一只体形微小、只有几克重的柳莺在黑夜中振翅飞过几十公里宽的杭州湾,就觉得它太了不起了。其实飞过海湾对鸟儿来说,只是体力问题,它们的迁徙全程动辄达到几千公里,这又是怎么做到的?书中援引大量实例与最新研究成果来分析鸟类的自我导航本领,作者认为,鸟类一定有“我们看不见的信号所构成的地图”在指引着它们,这些信号包括日月星辰的方位、地磁场、次声波,甚至包括嗅觉等。甚至,由于受暴风雨之类的恶劣天气影响,候鸟可能偏离既定航线几百乃至数千英里,但大多数这样的“迷鸟”仍能很快找到路,抵达目的地。

鸟类的时空感之优秀,实在令人类汗颜。书中说,“有了GPS后,我们不再需要认路,只需要针对特定刺激作出简单的反应(向左或向右转)就行了”,长久以往,会有什么结果呢?GPS严重依赖者的大脑的海马体内的灰质可能会变少,意味着其社会理解能力也会降低。

读完全书,我深深觉得,鸟儿大脑的深邃、复杂的程度,其实还远未为我们所了解。鸟类是这样,其他动物也一样。人,未必是万物的尺度。正是无数不同于人类的物种,才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无限丰富性。然而,随着人类影响的日益加剧,很多鸟类正在加速灭绝,作者的担忧跟我完全一致:“是否还有一些物种在我们发现之前就已经灭绝了呢?”

《鸟类的天赋》的结尾很美,也很引人深思:“鸟类体形虽小,却天赋非凡,我们委实应该敞开心胸,努力探究它们的心智之谜……以提醒自己,我们所知何其有限。”

作者系宁波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副会长

《中国科学报》 (2019-07-12 第7版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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