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文静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9-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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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之徒寻国色

《绝色:中国人的色彩美学》,曾启雄著,译林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

 

■本报记者 张文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寥寥几笔,一幅绚丽生动的江南图景跃然纸上,这便是色彩的魅力。天地万物,目之所及,皆有色彩。然而这色彩背后的种种趣味与深意,现代人却常不及细想。比如,为何说“黄花闺女”?青、绿、蓝之间曾上演何种“相爱相杀”的戏码?中国人最钟爱的红色,又经历过怎样的流变?

在台湾云林科技大学视觉传达设计系名誉教授曾启雄看来,了解色彩,特别是中国传统色彩文化,是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如果进一步将色彩与历史、文化、社会、信仰等相连,更可以开辟出一条寻找民族特色的独特路径。《绝色:中国人的色彩美学》这本小书正记录了他寻路的过程。

甘被“色诱”30年

曾启雄常把自己称为好“色”之徒,这里的“色”当然是指“色彩”。

与色彩结缘始于30年前。那时,曾启雄正在台湾东海大学美术系教授色彩学,由于教学需要,他开始收集、阅读和比较台湾市面上所售的色彩学教材及相关书籍。在这个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这些书籍中大部分内容是讲述近代西方色彩学的,也就是自牛顿后光学发展下的色彩学,而对本土色彩文化甚少提及,只有“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而已。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所看到的日本书籍,虽也是从西方近代色彩开始讲起,但最终必定会落到日本自己的色彩观、色彩发展历史与文化上。

读完日本与美国的大学教材,曾启雄说自己心中升起“淡淡的惭愧感”,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中国传统色彩到底在哪里?恰在此时,一位日本同学请曾启雄帮忙照顾学校实验室种植的蓼蓝,这成为了曾启雄了解中国传统色彩的开端。

对传统色彩稍有了解后,曾启雄打起了文学作品的主意。他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和作家张曼娟的作品入手,统计书中涉及的色彩词汇,进而去理解作家使用色彩的特点。为此,他查阅了不少古今字典,在此过程中又发现许多色彩词汇含义的诠释存在着明显的时代差异,于是又将字典与色彩联系起来,从《尔雅》《说文解字》《康熙字典》到现代字典,带着研究生慢慢铺开了研究的地图。

就这样,一个问题牵出另一问题,从色彩词汇延伸到色彩认知、传统染色的技法复原、中国传统色彩的古典表现技法与现代生活的应用等,这时曾启雄才意识到“自己的研究好像航行到了茫茫大海之中,方向明确但又知道自己的渺小与无知,因此希望能‘色诱’更多人理解和投入,建构出中国传统色彩的全貌”。

这也是他创作《绝色:中国人的色彩美学》一书的初衷。

色彩背后有深意

在书中,曾启雄讲述了37个关于黑、白、蓝、绿、紫、红、黄等色彩的故事,内容包罗万象,涉及文学表达、字义流变、历史文化、传统技艺等多个方面。

比如,书一开篇曾启雄就搬来了孔夫子。《论语·乡党》中说:“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孔子借由穿衣来比喻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对服饰色彩不了解,就无法深切体会其中的趣味。“古人染制深色衣物,是很费工和耗材料的。”曾启雄解释道,“要染出红色或紫色,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制作与麻烦的工序,最后将这样染制出来的衣物当作内衣穿在里面,显然是相当不合理的。”

“如今,应该是重新回顾与理解过去文化、历史的好时机,再次回溯汉字于口语或文字表达上的古典原意,穿回、用回、吃回传统色彩的自信。”曾启雄说。

书中还涉及许多历史典故。比如在讲述黄色的一篇文章中,曾启雄就饶有兴致地提到了“黄花闺女”的由来。该词源自《太平御览》,说南朝宋武帝时,某天寿阳公主正在殿外酣眠,恰巧有梅花落在额头,印上了花瓣的形状和色彩,宫女们竞相效仿,流行起梅花妆。在冬天以外,就以菊花即黄花来替代,由此衍生出“黄花闺女”的说法。此外,还有“齐桓公恶紫”等故事,让文章读起来非常有趣。

有趣之外,在曾启雄看来,理解中国传统色彩文化还有助于解开很多社会、文化和历史的秘密。

比如,曾启雄举例说,在闽南话(河洛话)和客家话、绍兴话中,“黑”的发音都以“乌”的发音表达。这三种方言发音的独特性,极可能是因为三个族群早期在中原区域曾彼此相邻,不约而同地在选择语言措辞时,舍弃了‘黑’字,使用了‘乌’字。后因为战乱移居与长时间分隔,他们各自保留了色彩语言表达上的切片,而这些切片恰好都保持了原本的发音。“这是于田野研究过程中,偶然发现的有趣现象。”

寻回国色路漫漫

在豆瓣上,有网友重金寻求曾启雄的旧作《中国失落的色彩》。而曾启雄自己也在寻找。

如今,由于现代染料的广泛使用,广西、贵州、云南、新疆等地一些少数民族所依赖的天然原料制成的、极具特色的穿着与生活色彩正在逐渐消失。这虽是现代化进程的必然结果,但也引起了曾启雄等学者的担忧。

“传统染色活动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选择何时繁殖、采收、染色,都有时间、季节的节奏,也呼应着与环境的关系,并与各地的信仰、历史有所联系。因此,色彩的消失,绝不仅止于色彩的改变而已,也相应带来文化与生活形态的改变。”曾启雄说,“如果民族特色不见了,不同部落间的差距会缩小,生活习惯也跟着改变,生活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给自足,而是要仰赖外部的供应。届时,不同地区的文化特色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均质化而消失。”

现代染料的诞生距今不过百余年,就迅速击败了发展几千年的天然色彩。在曾启雄看来,或许那些天然色彩材料可以发展出其他用途,但长时间经由天然染色积累下来的中华民族色彩使用样貌及其意义与特色,却在化学合成色彩材料的影响下,全面地衰退了、改变了。

“国际化的同时,没有自我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最后沦为没有根的现象。最容易找到自我的方式,就是到传统文化里去爬梳,理出自己的特色。而色彩,是生活中最基础的东西,它具体地构成了国民生活的基础面、工业生产的脸面、消费者的第一印象、环境与空间的美感等等,有着无法忽视的价值。”曾启雄说。

而要重新找回失落的中国传统色彩,曾启雄坦言,这不是出版几本书就可以解决的。“其他比如教育层面的推广,包括教具应用、幼儿教育、高校教学内容改进等,都需要教育部门的介入与研究学者和社会的共同努力。在研究方面,也需要更多探讨。最近三年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的中国传统色彩学术年会,就是个很好的平台。此外,我们还应该丰富中国传统色彩建构的内容,将建筑、考古、陶瓷、颜料、染料、室内设计、都市景观规划、生活器具等各方面纳入其中。摆在我们前面的,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曾启雄说。

《中国科学报》 (2019-07-12 第6版 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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