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9-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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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百年
重温经典再告青年

 

编者按

今年是五四运动百年。这场百年前席卷中华大地的反帝反封建爱国运动,以科学与民主为旗帜,开启了中华民族谋求独立、复兴的伟大征程。青年是五四运动主体,青年之于国家民族的意义,恰如五四运动先驱、中国共产党的重要创始人陈独秀在为《新青年》杂志撰写的发刊词《敬告青年》中所言,“青年之于社会,犹如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

作为五四运动最响亮的先声,《敬告青年》呼唤青年人“自觉其新鲜活泼之价值与责任”,号召青年人“奋其智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并就如何判断“孰为新鲜活泼而适于今巨之争存,孰为陈腐朽败而不容留置于脑里”提出六项标准:其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其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其三,“进取的而非退陷的”;其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其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其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如今,百年已成过往。《敬告青年》提出的六项标准,当代青年都做到了吗?在五四运动百年纪念日即将到来之即,本报特约学者就相关议题发表观点,希望以此纪念那场波澜壮阔的伟大变革,纪念那些振臂高呼的中华儿女,纪念那段穿越百年的历史跫音。

从“大启蒙”观陈独秀“五四”愿景

 


 

刘悦笛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距《青年》杂志(后改名为大名鼎鼎的《新青年》)1卷1号的面世,也就是1915年9月15日,已经跨过一个世纪有余了!当年陈独秀的发刊词《敬告青年》,至今读来仍振聋发聩,更何况百年前的新青年们!在这篇激情与理性并重的檄文中,陈独秀疾呼青年要自由的、进步的、进取的、世界的、实利的和科学的,而非奴隶的、保守的、退隐的、锁国的、虚文的和想象的,从而终成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摧枯拉朽之势。

如今从“大启蒙”的角度观之,陈独秀当年的呼吁,历史深意究竟何在?客观评价到底如何?当陈独秀高呼:“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即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这的确把握到了启蒙之摆脱未成熟或未成年状态(“人非童昏,知其妄也”)的本质。

现代启蒙无非四大理念:理性、科学、人文主义与进步。从理性角度,作为启蒙起点的“掌握自己的知性”,在陈独秀那里解读为“各有自主之权,绝无奴隶他人之权利,亦绝无以奴自处之义务”,不过他更为强调“破坏君权”“否认教权”“均产说兴”“女子参政”的政治、宗教、经济、男权之解放。科学乃是理性的运用,陈独秀认定“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者即为科学,强调实利这一点也与倡导科学观直接相联。陈独秀对进步观的推重不遗余力,要进步和进取而舍保守和隐退,皆为重复此义。要走向世界而非闭关锁国,这种政治诉求在当时更有现实针对性,但其背后也是启蒙的普遍主义使然,从而突破国家与民族的界限。质言之,理性、科学和进步,陈独秀基本都触及到了启蒙的实质,唯独对于人文主义着墨不多,恰恰是因为,他并未接受那种人文主义的“启蒙现代性”观念。

随着社会发展与科学进展,启蒙所具有的缺憾显露了出来,我认为要以一种“大启蒙”来拓展传统启蒙观,以使得启蒙适应当世并延承下去。陈独秀希冀科学可以解决一切病症:“凡此无常识之思惟,无理由之信仰,欲根治之,厥为科学”,这恰恰落入一种“唯科学主义”的想象。当然,科学的对立面亦非想象,而是各种“反思科学”,但是科学却并不能根治一切,“夫以科学说明真理,事事求诸证实”也是要有界限的。科学的极端发展给人类带来的危险早已尽显,从两次世界大战热武器到核武的使用,再到当今人工智能与生物科技介入日常生活,恰恰是要科学给出人化的限度,其背后也就是让人们认知到理性的限度,并对理性(特备是“科技理性”)加以适度和批判地实用,由此形成一种理性判断力。陈独秀却为了反对所有的虚文,而倒向“厚生利用”的实利化,实乃也有实用功利主义的倾向,尽管当时出于“救亡中国”的现实目的,但是一切以功利作为标准,显然并不是一个健康社会发展的基本尺度。

由“大启蒙”可以返观启蒙的诸多缺失,进步观的缺陷由此尽显,那种自低向高、线性发展的进步观,让人类付出了各种发展的代价,的确需要摒弃,因为一味的进步给人类带来的却可能是退步。然而,百年前的陈独秀却力主这种乐观主义的进步,不仅“固有之伦理、法律、学术、礼俗,无一非封建制度之遗”,这些都被一并否定了,而且崇尚“应超出恶社会,进冒险苦斗之兵”之革命行动。更需看到,陈独秀是从制度控制与人心禁锢层面反传统的,因为“今日之社会制度,人心思想,悉自周、汉两代而来——周礼崇尚虚文,汉则罢黜百家而尊儒重道”,所谓“周礼”“考工”之制不仅是闭门造车,而且“行之欧美康庄”更不合辙也。有趣的是,如此反封建的陈独秀却很赞美孔子:“吾愿青年之为孔、墨,而不愿其为巢、由”,可见在人文关怀层面,他更是一位有着家国关怀的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甚至可以说具有某种积极进取的儒家倾向,实际也不为过。

《敬告青年》这篇檄文,竟是从身体开始谈起的,开篇实说青年人就要有年轻的身体,实乃是言说当时的中国社会需要一场青年革新,因为“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陈独秀所说的“年长而勿衰(Keep young while growing old)”,通俗的意思就是:变老之时还要保持年轻,这符合“进化论”之新陈代谢的原则。一年百年前,那些肩负启蒙之责的仁人志士们将期待寄于青年;一年百年后,如今也作如是观!

读《敬告青年》有感

 


 


 

储朝晖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过去一百年来,一词书写世界大趋势,无外乎先辈揭橥“民主与科学”。顺此大势,百年来中国社会走走停停,有进有退,蹒跚而行,与期待相较嫌慢,以理想衡量骨感。立于当代,众情景似乎又在百年之前。

青年人一如当年,“如初春,如朝日”,唯少人有当年“盛”与“亡”的担忧,外部环境改变使得人内在“怀抱”不同。以独秀先生百年前所陈“六义”为参照,观察当下以大学生群体为主要人群的青年,则有损有益: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当下青年已无物质生活之忧,但社会竞争压力增大,学业负担加重,就业竞争激烈,不少人形成被动性人格,故自主没有提升反倒有所下降。独立自主人格形成、自由平等人权观念陶冶仍任重道远。

“进步的而非保守的”:称得上“保守”的青年已经不多,称得上“进步”的青年也不多,标准单一的教育使得大多数青年人都比较“规矩”,不“规矩”的也被教育磨去了棱角。除了在学业上争夺高分,少有在探究自然规律和解决社会问题等方面脱颖而出者,这让一些人感到安定,也让社会缺乏多样性的进步动力。久久期待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生长缓慢,“不适世界之生存”被“天然淘汰”的忧虑仍时时萦绕。

“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众多青年人横向从学校到家庭两点一线,纵向从低一级的学校到高一级学校,就业之前就未走进过社会,因从未深涉社会,对他们而言无所谓退隐。或正因此,在感知社会的敏感期与关键期未能接触社会,就不再对社会感兴趣了,产生不少宅男宅女,以此视角观察青年人确实显得退隐。但同时,多数青年受激烈竞争感染不能不怀有进取,遗憾的是实在缺少“战胜恶社会”“冒险苦斗”气概的真勇士。

“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当今青年,尤其是大学生视野比过去大为开阔,所获信息量大增,并不缺“世界之智识”,观念则未必开放。精致多出于利己,未融入“世界潮流”,伪“国学”能在青年中流行,“不过洋节”可引发青年人群情激愤便可为证。对人类世界“共同原则之精神”的隔膜,“执特别历史国情之说”者众多显示中国青年人依然世界得不够,或与世界有遥远的距离。

“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受社会潮流影响,当下青年显得过于功利而疏于“实利”,偏爱“物质”而忽视“物质文明”,创造幸福生活的观念和能力不强,文凭热、追新族、从众潮近乎“空想虚文之梦”,离“崇实际而薄虚玄”较远,增强服务观念和能力,在实际的事上下功夫,致力“利于个人或社会现实生活”当为努力方向。

“科学的而非想象的”:青年人科学知识有之,科学精神则明显不足,遇事能够“明其理由,道其法则”,以实证验证想象者不多,众多人仅止于标准答案。标准答案近乎“迷信”,不仅与科学相反,而且扼杀科学精神,以标准答案的获取作为学习目标成为青年人体内的毒素,只要它存在,就无法让青年人真正科学起来。

诚如独秀先生百年前所言“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社会与青年人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用科学根治“无常识之思惟,无理由之信仰”“以科学说明真理,事事求诸证实”,在这样的学习中成长自己。

当下青年当参照“六义”检视自己,对比上述所感给自己作个评估,作为自己进一步自我认知的基础,并在此基础上生成新的自我建构,达到新的自我实现,进入新的成长发展境界,才能更为健全有效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青年人要把握以下要领:想尽各种办法真正认识、发现自己,明确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方向,自觉、勇敢地追求真理,了解社会并瞄准最适合自己去解决的社会问题,在解决问题上创造自己和他人共享的幸福社会。每个要领都没有标准答案,都需要一辈子下功夫去追求。

青年朋友们,心无旁骛地沿着人类文明前进方向,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更美好、更幸福的社会吧。

从“五四”汲取精神力量

 


 

张颐武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独秀为《新青年》杂志所撰写的那篇发刊词《敬告青年》是中国现代文化的最重要的开创性文献,也开启了新文化运动,为未来的中国提供了重要的精神和思想的资源。这里对于青年所发出的召唤,今天看来仍然具有着自身的生命力。它的具体的主张可能已经回归于历史本身。但我们可以看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它的那种精神力量仍然对于我们有自身的启迪作用。

《敬告青年》提出了以“自觉”和“奋斗”为中心的观念。“自觉”就是要清醒地认识自身和世界,清醒地认知中国在世界的位置和青年在自身时代的责任和使命。“奋斗”就是在这样的认知基础上,对于时代命题作出回应,是对于行动的召唤,是对于历史责任的担当,是中国面临严峻危机和挑战的时代对于未来的承诺。这些今天读来依然具有吸引力。陈独秀通过对于当时中国历史情势的阐发,提供了在当时全新的历史和现实视野。在纵向上,他通过尖锐历史和当下的对比来观照中国危机:在横向上,他通过现实的中西对比,思考中国文明的未来。这种思维方式是基于当时的现实所做出的必然反应,也是五四时代文化精神的力量所在。先驱者们就是要通过这样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思考,对于中国的出路和走向提出见解。这一视野的关键是提供了一个明确的关于“现代性”的方案,这一方案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通过尖锐的对比修辞所提出的六方面要求: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陷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自主所指向的是现代人的选择,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基本人格确立。进步所指向的是世界潮流,也就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基本方向。进取则是指向中国的努力,也就是走向现代的坚实选择。世界则是中国需要融入的空间,也就是现代参照的获得。实利则是当代生活的重要基础,也是社会进展的重要方面。科学更是现代社会存在的重要基础,也是社会获得基本的基本前提。这六个方面其实完整地展开了对于未来社会进步的构想,也是现代性方案的具体表述,他其实给中国提出了努力的目标和方向。这些召唤一直在得到历史的回应。

应该说,对于当下的中国来说,这六个方面应该说已经获得了充分的展开。当时所提出的历史命题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实现。这种实现其实也是百年来中国“自觉”和“奋斗”所取得的成果。现代性的中国方案其实已经有了完整的展开。中国的发展其实也是对于先驱者构想的最好回应。回顾这篇文章,我们可以为中国的奋斗成果感到自豪。现在中国的情况和问题已经超越了五四先驱者的构想,我们面临的是重要的新历史际遇和历史空间。中国的发展已经告别了百年前深重的历史悲情和中国的挫败与衰败,并在新的历史路向上有了新发展。当下的时代命题和时代要求已经有了变化,但中国要对于人类有更大贡献和更多可能性。

中国自身在迈向更高目标的同时,其实也在要求和期望对人类作出更大贡献。当年陈独秀以西方为参照提出的期望,现在已经在新的方向上得到了更多升华。现在中国的发展已经不是走入现代的问题,而是如何在当下的全球格局中,确定自身发展的新位置,也是让整个社会的提升具有更大的人类意义。百年来的中国的奋斗既得到了历史报偿,也有了更高地实现新可能性的展开。

现在看来,这六个命题本身都在进行更多的转化。我们可以看到,自主实际上现在是如何在自身传统与全球之间创造一种新的认同。进步则不仅仅是中国的目标,还要成为引领世界的目标。进取则是实现这种进步的主动的行动,世界则是中国需要发挥作用,作出更大贡献的世界。实利则是通过实践,为世界提供更多参照的可能。科学则是在发展中,让中国有更多贡献的领域。这些历史命题其实都在升华之中。它所提供的启迪是,在当下,我们需要以新的方式重新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再思这些命题。把先驱者们的召唤,在新历史条件下作更多新的回应。这也是时代的命题。

百年之后再读《敬告青年》

 


 

刘兵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五四运动是在百年之前以青年学生运动为起始,以青年为主力的爱国运动,也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于五四运动之前,陈独秀在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之起始标志的《新青年》杂志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敬告青年》,可以说是一份新文化运动的宣言书。这篇文献既在相当的程度上体现出在五四青年学生运动中,青年们的特质,也是直到今天仍然值得人们反复阅读和思考的经典文献。在纪念五四运动百年之际,重读这篇文献,会发现其中仍有诸多可让人们思考和警醒之处。

在此文中,陈独秀提出了对青年的六种期望,即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以及科学的而非想象的。在当时的社会文化变革之际,这六种期望可以说是代表了一种前瞻性的立场,包括了人文与科学的理想追求。

百年之后,社会有了巨大的发展,文化有了巨大的变化,科学有了巨大的变化。然而,我们再看今日的青年,是否也达到了陈独秀百年前的预期呢?这似乎是一个很值得思考和讨论的问题。

其实,在这百年间,社会的变化也是起起伏伏,并非一帆风顺,随着社会发展的曲折,也构成了对青年新的历炼。如果说,当初主要是以反对封建礼教和追求科学与民主为主要目标,具有某种激进的特点,也体现出那个时代的特殊性,那么,后来随着新的发展,许多新要素的出现也为青年的理想发展带来了新的要求,但作为基调,当年陈独秀提出的期望,仍然可以说是非常核心、最为基本的,甚至可以说是作为底线的要求。

那么,在对比之下,就当今最普遍、平均的情况来看,这些对于青年作为底线的基本要求是否理想地达到了呢?毋庸置疑,显然比起陈独秀提出这些期望之时,是达到了许多,但如果就理想达到的目标而言,仍有差距,仍有需要继续努力之处,这大概也是一种说得过去的判断。

在有限的篇幅中,也许难以一条一条详细地比照、检讨今日之青年是否逐条达到,或没有理想达到陈独秀的期望,但在总体的精神上,在《敬告青年》开篇部分,陈独秀便提出:“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陈腐朽败之细胞充塞人身则人身死;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如果仅就此作为一种总体性的精神面貌来衡量,至少在今天部分青年人所表现出来的过于关注个人得失和由之带来的功利性的,对于个人经济利益的过份在意和追求,对青年人本应具有的社会责任感的丧失,对于科学之淡漠,对于物质享受之过度沉溺,对于青年人朝气与进取精神之缺失,如此等等,虽然不能说代表了青年整体的形象,但至少还是在一定比例的青年人中存在着,与陈独秀心目中理想之青年有着不小的差距。

其实,在不同的时代,对于同样的文字,人们阅读的感受和理想也会有所变化,但如果不是局限于对字面之含义变化的争执中,而是在一种整体意象的理解中,我们仍然可以说陈独秀当年提出的期望,依然代表了一种向上的、进取的、有活力且表现出青年人应有之朝气的青年形象。在这种意义上,在检讨和认识存在的差距的前提下,要追求和达到理想的目标,还是需要继续努力的。

《中国科学报》 (2019-04-24 第6版 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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