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

【《大林寺桃花》就是地球垂直地带性最生动、最直观、最朴素的艺术化表述！】

烟水亭并非一座亭子，严格地说，它是湖中一个小岛，也许是人工垒筑而成。早些年它被湖水包围，孤悬湖中，虽然离岸很近，却要坐小划子才能上去。所以多年以来，也只是隔湖相望。这次回乡方知，烟水亭已是开放的景点，修筑了很美观的九曲桥，当然进去参观，收费不菲（门票竟然是北京景山公园的10倍！）。

烟水亭实际上是湖中一个小巧玲珑的江南园林，这湖名为甘棠湖，西边以一道长堤与毗邻的南门湖相连，垂柳护岸的长堤上有一座石桥，湖水是相通的。原先，在并不遥远的年月，这城里的一对姊妹湖一湖活水，上游接纳了来自庐山千山万壑的诸多泉流，湖水清清，鱼虾繁衍，荷塘月色，好一派生机！

当地父老口口相传，烟水亭曾是三国东吴大将、水军都督周瑜的点将台故址。东吴的海军（即水师）藏身于甘棠湖中，并在此操练。我小的时候，九江城里尚有督府巷、小乔巷的存在，指的是周瑜的大都督府第，以及以他的妻子小乔命名的里巷，真真假假，无从判定。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历史上许多有名的古城早已灰飞烟灭，仿佛历史的快车飞驰而去，带走了远逝的古城，只有古老的地名遗落下来，供后人凭吊罢了。

过九曲桥入烟水亭，别有一番景致，以传统的粉墙环抱的方寸之地，几乎将所有空间都充分加以利用。依南北中轴线，布设了几幢庄重的殿堂，最前方朝南，是突出湖面的开敞平台，面对波平如镜的湖水，以及远天耸立的巍巍庐山，气势很是不凡。平台上筑有亭阁，周围饰有雕栏，亭檐之上竖有飞扬的旌旗，以显示周瑜点将台的建筑功能。

在中轴线两翼，点缀一座闲亭和几处僧寮瓦舍，掩映于繁花杂树之中，但见不到僧尼，也无佛像。殿堂陈列的均为九江历史与近代开埠的照片，并有介绍三国赤壁之战的图片陈列，唯一的座像是一尊周瑜的金色戎装雕像。从不多的陈列看来，烟水亭强调的仍然是东吴操练海军的所在，是它的军事价值。虽然也有传说唐代诗人白居易始建亭湖中，取其《琵琶行》诗句 “别时茫茫江浸月”，称“浸月亭”。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又在湖堤上另建一亭，取“山头水色薄笼烟”诗句，名“烟水亭”。但两亭皆毁，这些传说不过是美丽的民间文学罢了。

元和十年（815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因妄议朝政惹恼了皇上，降级外放为江州司马，直至元和十四年调任忠州刺史（今重庆忠县），在江州呆了长长的四年。江州司马是个有职无权的闲官，心情郁闷的诗人只能寄情于山水间，或跋涉于山道访幽寻胜，或盘垣于古刹与老僧谈禅，或枯坐于草堂品茗听雨，或徘徊月下与三两知己开怀畅饮……除了千古绝唱的《琵琶行》，诗人还为江州留下了许多不朽之作，这是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琵琶行》

看来，这位出生在黄河流域的北方汉子，对于长江边上的江州，从天气、潮湿的住地、陌生的植物、动物，甚至民间音乐都很不适应。元和十年冬天，刚到江州不久，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寒冬，大雪纷飞，湖水冰冻（正常年景湖水是不结冰的），白居易写下了《放旅雁》，也同时将这一极端天气记录在案。

“九江十年冬大雪，江水生冰树枝折。

百鸟无食东西飞， 中有旅雁声最饥。

雪中啄草冰上宿，翅冷腾空飞动迟。

江童持网捕将去，手携入市生卖之……”

元和十二年（817年），白居易在香炉峰下建置草堂：

“五架三间新草堂，石阶桂柱竹编墙。

南檐纳日冬天暖，北户迎风夏月凉……”

诗人似乎决定在江州长久地安居了。

草堂位于庐山山麓石门涧附近，石门涧有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诗人往返于庐山千峰万壑飞瀑流泉更是方便。元和十二年四月十九日，白居易游庐山大林寺，写下了著名的《大林寺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胜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这首《大林寺桃花》和《琵琶行》一样，是白居易在江州留下的最重要的作品（庐山长期隶属九江）。《琵琶行》不必说了，至于《大林寺桃花》的价值在于它包含的科学内涵，以诗的语言描述大自然的一种规律性现象：由于山地海拔高度的升高，气温随之降低，各种气象因素也相应变化，因此生长在山地的植物也呈现随高度而发生的变化。如今，现代自然科学已经揭示出：随着海拔高度的上升，从山麓到山顶年平均气温逐渐降低，每升高一千米，温度平均下降6℃，导致生长季节逐渐缩短。同时随着降水量增加，风速加大，辐射增强，土壤也发生相应变化。种种因素综合作用下，植被表现为条带状更替，这就是山地植被的垂直地带性（温度递减率也并非固定不变，据林之光先生告知，我国各地山地的温度递减率存在冬夏季的明显差异）。

山地植被的垂直地带性随纬度不同和山麓自然条件的差异，表现为多种多样的植被类型和动物种群，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富特色的自然现象。

《大林寺桃花》就是地球垂直地带性最生动、最直观、最朴素的艺术化表述！它来自诗人敏锐的观察、缜密的思考，以及用通俗的诗句揭示深邃的自然规律的艺术概括力。仅仅用了28个汉字，将人们千百年来司空见惯却熟视无睹的气候变化规律一言道破，指出季节会因山势升高而推迟，这是天才的发现！是白居易对自然科学的一大贡献。

尽管诗人的这一发现没有获得科技发明奖，也不知科技史著作对此有无评说，但是谁能忽视它的伟大价值呢！

江州为此也感到自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