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的这句名言，与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样，几百年来早已成为中国读书人心中的道德准则，影响深远。】

清明时节，几天大雨之后，云开日朗，我回故乡为慈亲扫墓，顺便乘此风清日丽、桃红柳绿之际，前往一处名叫十里铺的山野，瞻仰了著名的宋代理学家周敦颐的墓园。

周敦颐墓，俗称濂溪墓，位于江西省九江市（古称江州）郊区，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这里即是首选之地。这里位于庐山脚下，山岭逶迤，树木葱郁，溪流萦绕，丘陵之间是一片片水田旱地，点缀着农家的茅舍瓦屋。印象最深的是村中挺立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远远望去，树冠外形酷似一只引项张望、活泼调皮的猴子，人们都亲切地叫它“猴子树”，以至于它是什么树也忘了打听了。只要远远地看见高高耸峙的猴子树，我们就扯起嗓子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当年春游是徒步，走十几里路并不轻松 ——不像现在有公交车，往来十分快捷。

岁月匆匆，几十年间，这一带已是江山易改，面目全非，不仅“猴子树”没了，也没有往日的村庄田畴（是不是因为修复墓园而拆迁，不得而知）。如今，只是在公路一侧，一座孤零零的墓园躺在山坡，前方小广场中央，立有一尊顶天立地、颇为雄哉伟哉的白色巨石雕像，那即是周先生的雕像。

据说“十年动乱”期间，周敦颐墓地面建筑遭到破坏，但地下墓穴保存完好。新修的墓园很是壮观，门前有座条石牌坊，上书“宋元公周濂溪墓园”。园门为黑瓦覆顶两侧立有防火墙的民居式建筑，进门不大的院落有石桥一座，横卧圆形池塘之上，池中浮萍点点，形同昔日“太学”的辟雍，石桥东西两翼，各有一幢歇山顶的古建，现为展示墓主人生平及其后裔的展室。过石桥，山势突峻，依山而筑的步道向上延伸，很是宽敞，左右皆有汉白玉石栏。仰望高处，可见半山筑有东西两间亭子，而在几十级台阶最上端，即是高踞山坡高处的墓地，背倚繁茂的竹木山林，鸟声啁啾，山风拂面，甚是幽静。

从这里俯瞰，墓园风水极佳，面朝翠色沉静的庐山，丘岗重重，宛若屏风，背倚绿意盎然的山林，据说当年山脚有一条清澈的濂溪，从庐山的千峰万壑奔来，但视线之内已难觅踪迹。墓地有两通石碑值得一提，一通是周敦颐的《太极图说》石刻，另外一通则是流传千古的美文《爱莲说》的石刻。

周敦颐（1017—1073），北宋哲学家，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人，当过多年地方官吏，为官清廉，执法洗冤，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黄庭坚语）。他是宋代理学开山祖师，二程（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颢和程颐兄弟）皆是其弟子，著有《太极图说》和《易通》，对后世理学发展有很大影响。他根据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理论，进而总结出“无极而太极”的宇宙构成说，“太极一动一静，产生阴阳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人类的生成和万物一样，因为受了“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因而具有高于万物的思考和语言等智力。

周敦颐的传世之作，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在我看来，并不是他的理学著作，而是仅仅百余字的《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爱莲说》状物抒怀，寄寓了作者追求道德的至高境界，也为天下仕子提出了修身立命的道德规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的这句名言，与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样，几百年来早已成为中国读书人心中的道德准则，影响深远。虽然看似寻常，但是在物欲横流、官场腐败、道德沦丧的世间，能够自觉地身体力行、始终不渝，并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在今天看来，这可贵的道德自律更是知识界固守道德底线、横眉冷对歪风邪气的心灵城堡了。

由此想到，周敦颐墓园虽是精心修建，功德无量，以周氏的本意和他倡导的思想，我的感觉是过度奢华了。那高大雄伟的巨石雕像与他本人并不相称；正在建造的形同现代体育馆的展厅，更是画蛇添足。设计师其实只要动点脑子，在原先墓地下面挖一方池塘，遍植荷花，池塘岸边，安放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周先生恐怕会更加心安，更加欢喜的。

当然，除了马后炮，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我很怀念那高挺的猴子树以及十里铺的农家和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