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2月6日,华裔物理学家、斯坦福大学物理学教授张首晟的家人发布声明,确认张首晟于12月1日因抑郁症意外去世。本报编辑部特选取一篇科学网的旧博文,缅怀这位科学英才。
■邢志忠
2015年2月,利用去新加坡讲课的机会,我来到南洋理工大学并读到了著名物理学家张首晟2013年8月26日在新加坡的访谈录,觉得受益匪浅,愿与科学同道一起分享。
人生最高追求是留下你创造的知识
由于历史的原因,张首晟是通过中国官方的留学生交换计划到德国留学,接受了本科教育。当时纠结他的重大问题之一是未来的职业追求问题。1981年暑假,张首晟沿着高速公路搭便车环游德国,借此解决自己心中的奋斗目标问题。每到一座城市,他都热衷于了解城市的历史和欣赏城市的建筑和艺术。
他回忆道:当我结束了几乎所有的旅程时,一个地方对我的人生追求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那就是哥廷根,量子力学的发源地。我还记得那里有个啤酒大厅,很多物理学家都会去那里讨论,在这个啤酒大厅的桌子上,玻恩(Max Born)曾在一片餐巾纸上写下了量子力学的波函数方程式。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很神圣。但更加神圣的不是城市广场或者啤酒大厅,而是哥廷根的墓地。
墓地非常适合思考人生的目标和生命的意义,尤其当你身处一个埋葬了很多著名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的地方。在这片墓地,许多科学名宿的墓碑比邻而立,碑文都很简单,只有名字和生卒年份,但上面总有一个方程式或者能够概括他们最具代表性的科学成果的文字。我还记得David Hilbert的墓碑,上面刻着他的名言:WIR MUSSEN WISSEN,WIR WERDEN WISSEN,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将会知道”。这个墓志铭体现了他的决心,可能指的是他提出的23个难题,我们必须知道答案。
这些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义是留下一些可以永久保存的信息。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存在之前,生物体在血肉之躯泯灭之后,唯一可以留下足迹的方法就是它们的基因。基因,按照我们今天的观点,其实也是一种信息。从人类文明的角度来说,除了繁殖,我们还有另一种方式来传承信息,就是与人类文明共存。
所以在哥廷根的墓地,我领悟到了人生重要的一课:人生最高的追求应该是留下你创造的一些知识。从此以后,我就决心做一个物理学家,而不去考虑将来如何赚钱养活自己。
科学是一种品味
有学生问张首晟,艺术、哲学、历史等社会科学在启蒙教育过程中对他的日后科学研究有什么样的影响。他承认影响非常重大。
张首晟说,很多人或许觉得欧洲或者中国历史表面看上去与研究理论物理并没有太多关联,但是你读历史的话会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什么东西能够留下来,什么东西不能留下来。
其实在从事科学研究方面,当达到了某种技术层面,大家的专业技能都是旗鼓相当的。比如说,做理论物理研究,你的推导能力比较好;做实验物理研究,你操作仪器的能力比较好。到了一定层次,这种厉害的人已经多如牛毛。
但是为什么最终有些人能够更上一层楼,这个决定性因素其实超出了物理学的知识范畴,就是需要具有一种品味,因为大家能力都很接近、都在竞争,前面都可能摆着十条路,我选择这条路,你选择另外一条。最后的结果一般只有一个人成功,而且往往从技术层面上说,最后成功的这个人并不一定那么厉害,他的成功是因为他选择了正确的方向。
所以从这个观点来看,其实科学和艺术非常相像,就是一种品味。这与历史也比较像,就如同我们在紧要历史关头,到底要作什么样的决定。所以这些看得多了,对你在这个选择关头可能会有些帮助。可能这些选择看似偶然,其实是一个知识长期积累的结果。
我的小学和初中时期刚好赶上“文革”,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在自己家里的阁楼上面读书,都是一些关于欧洲哲学史、欧洲艺术史之类的书籍。虽然我的父亲是学工程专业的,但是我的伯父们都是学习人文的,而他们留下的书都是关于哲学、艺术、美术之类的,所以我的启蒙教育反而是在人文科学方面。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对这些人文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做科研的最原始驱动力是好奇心
有学生问张首晟,现在的年轻人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特质才适合做理论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张首晟回答道:我觉得还是要感到理论物理学的美。做理论研究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你的课题很多人都在做,你跟大家交流的时候也很热闹,但是这个课题的研究价值并不那么大,因为这个框架肯定是别人先创造的。另一种情况是,你需要自己创造一个框架,那么你肯定非常孤独。所以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有一种驱动力,要有一种信念,要有一种信仰,而这些的确也需要有某种特质的人才可以做到。
但是我想对于学生来说,可以从小的成果积累到大的成功。在学习的过程中,一个好的理论物理学的学生应该很容易被一些大师的事迹所激励。比如说,看到爱因斯坦、狄拉克、杨振宁的故事,这三个人都完美地体现出了一种风格,他们都有最坚定的信念,那就是物理学的最基本法则应该是被数学的美感所激发的。
张首晟认为,年轻人首先应该具有判断黄金年代何时到来的智慧,才能有机会作出伟大的发现。从事科学研究的人,最原始的驱动力应该是好奇心,而不是这个东西是否有应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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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 (2018-12-07 第2版 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