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猛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7-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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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生活

 

■李猛

堂屋门前石柱上转动的光影和西北角老梨树下褐黄的残叶记录了时光流转的痕迹。12天犹如清早淡蓝的牵牛花一样,不经意间便消失殆尽。

这座小院曾是达和婶的,从我小的时候起它就在,如今我已27岁,至少27年是有了。10年前,他们在县城买了房,这小院便空了出来,现在由爷爷奶奶和大伯住着。放假在家,除了上地,我基本不出门,有了更多时间陪伴爷爷奶奶,观察体悟这个小院。

坐北朝南的一座附带两间配房和三尺前台的青砖大瓦房,这种配置也许是当时的潮流顶配。东边是后来建起的平房,红砖白灰墙,脱落的墙皮、碎角的玻璃和熏黑的窗棂是岁月的留痕。

两房拐角处一棵青梨树浑然天成,弱化了硬生生的棱角,自成一派,增添了几分层次感,而夜晚便是鸡群绝佳的宿地。东屋挨着梨树的窗户上挂一破箩筐,垫上些软草,便是母鸡下蛋的地方。大门朝东,开在东屋,村里人讲究风水格局,寓意紫气东来。过堂风造就了过道,使其成为了夏日乘凉的绝佳之地。奶奶就喜欢坐在这里,拿着苍蝇拍和她的老姊妹们说些过去的苦日子。说到难处,手起拍落,一只苍蝇成了蚂蚁的口粮。爷爷喜欢坐在门口,跟过路的乡邻打招呼,问问今年的收成。

南墙和西墙各有千秋。农村原没有院墙,全是拿树枝、苞米秆栅起的柴火围栏。那时候东家西家就站在院里唠嗑,东家的狗、西家的猫穿过篱笆墙混成了一家。时过境迁,如今家家竖起砖石高墙,长了派头却阻碍了邻里的东长西短。

南墙角由东到西种了五香,美人蕉、冬瓜、丝瓜、梅豆和老苋菜,俨然一个小菜园。五香是夏日捞面条蒜汁中提味的绝妙法宝,枝叶晒干了,揉碎了是奶奶制酱的调味料之一。美人蕉因它的块茎可食,脆如莲藕,因此村里又叫“洋藕”,但很少有人吃,记忆里只吃过一次。种了却不吃,是赏花吗?非也。我们河南人素爱面食,尤其钟情于馒头,洋藕叶大韧性好,无异味,蒸馒头时铺在篦子上就是天然的笼布,这样蒸出的馒头不黏不掉皮,还带有一丝蕉叶的香味,着实好吃。

冬瓜、丝瓜和梅豆绞缠于墙上,一片绿意。处暑刚过,秋意渐浓,现在是丝瓜和梅豆的主场。丝瓜的黄花,艳而不妖;梅豆的白花,精致清雅。花落豆出瓜现,随吃随摘,绿色方便。在绿叶青藤之间几棵高耸的老苋菜耐不住寂寞,生怕被人遗忘,竟长到一墙之高,足足两米之多。鲜红的梗,紫红的叶,彤红的穗像是矗立的红珊瑚,又像极了青纱帐中红妆待嫁的新娘。是菜也是景,能吃也能赏,造就别具一格的农家景象。

距离西墙中间原有一棵大榆树,黎明或黄昏时,常有两只斑鸠咕噜咕噜地在枝桠间谈谈恋爱。现在只剩两棵石榴树,常被丝瓜和梅豆欺负,按着来个波浪卷,糊得严严实实,这样自然是没石榴吃。现在榆树没了,斑鸠也没了,剩下偷吃鸡粮的麻雀在密枝碎叶间叽里呱啦。这片绿意恰对着朝东的大门,欲遮还羞,丰富了小院的别致。

靠近西北角是一垛柴火,上面是奶奶春天里搂的松毛(松针),下面是去年放杨树留下的硬柴。过去每家每户都有柴垛,或是山上砍回的林子,岗上搂回的松毛,也可能是玉米秆、豆秆或是花生秆。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柴垛便是村里人勤劳富足的象征,那时候谁家的柴垛大足以让主人说话的嗓门提高八度。斗转星移,柴垛被电气所取代,没有人再为它自豪,逐渐被人遗忘,腐烂消亡。

院中靠近南墙是一个压井。井水是活水,是财源,细水长流,财源滚滚。原来十几、几十家共用一口井,后来为了吃水方便,为了聚水生财,家家都打了井。小院中的这口井,井水偏咸,并不适合饮用,只用来淘米洗衣,饮狗喂鸡。现在村里已经用上了自来水,全村人共用一口大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回归。

种地的少了,相互帮忙种庄稼的场景不多见了;竖起的院墙断绝了东家的母鸡跑到西家下蛋的想法;没有了山岗捡柴的嬉笑怒骂,没有了大井前挑水的络绎不绝,现代社会的发展让生活越来越便捷,人们越来越独立,彼此间的交流也由此渐渐变少。物质上愈发的富足,而精神世界却愈发的荒芜。

从苦水汪洋中泅渡上岸的祖辈们,生活极其勤劳和简朴。现在爷爷奶奶依然坚持烧柴火做饭。

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分,爷爷准时喊吃饭,炒鸡蛋或是牙碎的大蒜拌青辣椒,就着馒头和稀饭便是一顿早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是我的最爱。

午餐里面最多的是蒸面条,地地道道的河南饭食,但每个人的做法都不同,爷爷的做法最传统。先炒菜,水和盐的比例奠定了这锅面的基味。然后一层菜汤一层干面条交叠铺上。最后一层面条,巧妙地形成一层面盖,这是关键,具备保水的功能,然后盖上高粱秆纳成的锅拍(盖)。劈柴小火烧着,二三十分钟之后,再将剩余的菜倒进去,搅拌出锅。

香美诱人的蒸面每次都让我得吃上两大碗,然而这样的美味爷爷是从不吃的,为了让面香油糯,五花肉是绝配,但是爷有肺气肿,禁食大肉,他只能吃点馒头蘸白糖或是就着早上剩的碎青椒。

玉米收了,花生垛了起来,菜地翻了,小白菜已然青翠欲滴。该启程了,我又开学了,小弟也开学了,家里又只剩下爷爷奶奶大伯和相伴的黄狗、三只老母鸡和四只小鸡仔。

走的时候,是奶奶一句“这一走,又得半年才回来”的不舍,是爷爷站在大门口的目送。回头看一眼,将这无语凝噎画面刻在心里,记住这就是爱,这就是牵绊我回到稻谷田的缘由。

(http://blog.sciencenet.cn/u/BLUEICE0396)

《中国科学报》 (2017-09-15 第2版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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