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际可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是指当君子与人产生矛盾时，要讲道理而不能以拳相对。

而学界的君子们则是将写论文作为“动口”，而将论文的研究成果转化为社会能够享用的实际效益作为“动手”。这又是一种新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境界。

以材料科学为例。近年来，我国发表的相关论文数量在全世界稳居排名第一，论文的引用率也排在前列，因此，有一批由发表论文而晋升为材料科学方面的教授、博导。

但实际上，我们距离材料科学强国还有很大的距离，缺少许多先进材料。据说，有相当长的阶段连圆珠笔头上制造圆珠的材料还需要进口，更不要说制造航空发动机等高科技所需的特殊材料，况且一些国家还对我国禁运。

其实，我国对有关材料科学中复合材料、材料的断裂与疲劳问题、锻压加工问题、智能材料问题等等进行研究，通过计算机模拟进行论证，且发表了有一定水平的论文。但相比通过研究获得一种新材料，并且达到批量生产，后者的难度显然要困难得多。

所以，如果把后者比作为“动手”，把前者比作为“动口”，那么，我们的材料科学领域总体来看，就是会“动口”而拙于“动手”的群体，这就是一种另样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再以计算力学来说。在有限元的收敛性、超线性收敛的证明上，我们发表的论文领先于世界；在构造新的单元，如拟协调元、边界元、杂交元等方面也作出了独特的贡献，出版了大量关于计算力学的教材和专著，举办过大量计算力学的学术会议。同样，有一批凭借发表论文成为计算力学的教授、博导、专家。

然而，在国际数以千计的知名计算力学软件市场上，我们几乎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产品！在国内曾经推广的屈指可数的几个软件，早已逐渐退出市场让位给国外的软件。我国的计算力学也是一个会“动口”拙于“动手”的领域。

类似的例子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每个关心科技发展的人都应当思考，在此我也谈一点看法。

第一，一些领导误以为论文数是科技水平的唯一度量，特别是1998年创新管理工程推出以后，研究人员实行绩效工资制，其中的“效”，就是数论文篇数。以至于一个阶段以来，各研究单位之间以发表论文数量来评比，各单位以研究人员的论文多少提职提薪、发奖励受表扬，各种评奖的奖项也以论文为指标。

有的单位甚至实行论文数量的承包制，完成论文数量的受奖，完不成的要受罚。为了交差，有时不得不说假话、说大话，甚至走上剽窃别人成果以交差的路。

一旦走上了以论文作为评价科研水平的唯一标准的轨道，要改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因为这个标准培养了一代研究人员。

第二，一个国家内搞研究的队伍与搞开发的队伍，要有一个合理的比例。如今高等学校都往研究型大学方向发展，企业开发力量比较弱，就形成了作研究和写论文的多，把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效益的力量不足。

现今中国的博士生数量是世界第一。一般来说，获得博士学位的人应当从事研究，但真实情况是，我们的博士生大多不从事研究，也不从事开发，而是从事管理工作。

研究与开发队伍的比例长期不匹配，久而久之，就会形成说得头头是道，而动手和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效益则一筹莫展的情况。

第三，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以计算力学软件来说，从理论上说，自己开发的软件可以到市场上赚钱，再用赚的钱来补偿开发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但是由于知识产权保护不力，软件卖出后，很快被盗版，软件开发者却没有任何利益可言。这也是国内计算力学软件无法发展的主要原因。

第四，研究得名，开发得利，这在世界多国都是如此。但在当下国内，搞开发却不容易得利。原因是，搞开发一开始需要有财力与人力物力的投入，随后还会遇到营销、保护产权等困难，这就要需要有政策扶植和风险投资。

比如王选的激光照排印刷系统，先后有周培源、张龙翔、丁石孙三任校长鼎力支持，给他找任务、筹措经费、调集人力、处理各种关系，最后才推向市场获得成功。

因此，我们需要有一个更好的评价体系，需要有一个好的适宜于开发工作发展的体制，需要一支能够经得起考验的相当规模的开发队伍，需要有一种强力保护知识产权的制度，需要有严格和成熟的专利制度，需要有一种严惩剽窃和弄虚作假的法制等等。这样学界才会甩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毛病，科学技术才能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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