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旗

计件工资是早期资本主义比较流行的一种方式，按劳分配，表面上挺合理的。但事实上，资本家是以此方式来减少成本，而工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很低的工资条件下延长时间，又因追求数量而导致质量不稳定。

现代社会对质量的追求使计件工资这种方式越来越不流行。目前发达国家的计件工资主要局限在一些对质量要求不高或者质量能够保证、能够精确测量的简单劳动，例如农业、呼叫中心、卡车驾驶、数据输入员等。

科学研究是复杂的脑力劳动，它与提出问题、用创新的方法去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紧密相关。科学研究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智能机器人无法替代的工种，至少在可见的将来是。

这样一个复杂的劳动，按道理应该由一个复杂度相匹配的评估方法来衡量。的确，我在美国从助理教授升为终身副教授时，就经历了这一复杂过程。评估通过自我陈述、同事推荐、匿名同行评审、系内委员会、系主任、学院委员会、院长、大学委员会、校长等层层把关，一般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结束评估。

美国终身教授要求是在研究、教学和服务三方面中至少有一方面是杰出，其他方面满意。我当时所在的大学对副教授的要求是，要有国内外发表、同行审议的学术文章，在国内有初始声誉——这是一个非常定性的指标。匿名同行评审也非常关键，因为隔行如隔山，只有同行才能对你的成果在创新、科研声誉、行内影响力有真正的了解，而匿名是讲真话的必要条件。

不幸的是，国内现在一些地方对科学研究是非常简单的定量评估：论文数、专利数、基金数等，唯一和质量有点关系的，是所谓的杂志分区及影响因子，却对工作本身没有任何真正深入及同行匿名专业评估。

从网上公布的教师职称晋升的规则，及一些项目，特别是地方上的项目的申请书及验收充满了定量的指标，可以得到证实。我甚至还见过需要发表论文100篇、专利5个以上之类的指标。

技术上有定量指标可以理解，但基础研究评估的定量化就是变相地把复杂劳动简单化。这就会导致能肤浅的绝不深入，能跟风的绝不立异，能保守的绝不冒险，微创新为主，发论文至上。

论文审稿，则能找圈内朋友，绝不找外人，因为发表论文的目的只是一个数字，而不是一个让匿名审稿人免费帮助提升质量的机会。

片面地追求影响因子，已经导致某些容易在Cell、Nature、Science上发表的热门领域在全国重复投资。另一方面，国民经济急需的领域得不到应有的全面发展。

更糟糕的是，有些大课题组成为论文生产线：每个学生只负责做一小部分同样的重复性劳动，以此达到论文产出的极大化。我在美国的同事曾说，他经手的国内某些名校名师的学生，虽然是Nature的第一作者，但也只会一点点东西，一切要从头教起。这不是在培养科研人才，而是在训练技术民工。

可以说，追求数量会损害质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从宏观上讲，过去片面追求GDP数量，种下了如今环境被破坏的恶果。现在国家认识到了，开始重视并追求可持续发展，但环境的破坏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恢复。同理，现在简单的评估正在坑害这一代科研人才，难道也需要几代才能醒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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