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晓斌

每次看到有官员尤其是小官被绳之以法的消息，笔者都会自作多情地庆幸一把：幸好当初没有选择进机关，而是做了一名教书匠。若当初选择做一名公务员，一路下来，有个一官半职还是可能的。假定成为一个处级干部，手上又有权，自己会不会腐败？我不敢说一定不会。

会和不会的理由都有，两者旗鼓相当。以下几种情况，可能会使我沦为腐败分子。

其一，周围的人大多都在搞腐败，我很难孤独地拒绝腐败。其二，通常情况下出身草根的官员，腐败了才能升迁，不腐败原地不动。其三，对我有知遇之恩且仍有提携之权的领导是个腐败分子。其四，有人托我办事，愿意给我丰厚回报，事情是合法合纪的，且我真的缺钱，且东窗事发的风险极小，于是斗胆把钱收下。其五，铁杆朋友有难处，希望我滥用一次权力，我实在推脱不下，就破例了。以后朋友给我好处，我也收下了。其六，老婆爱钱，在老婆的威逼利诱之下，我腐败了。这个可能性当然是最小的，但的确不能排除。如果笔者真的做了小官，以上情形之一发生的话，由于笔者个性有缺陷，境界也不高，定力又不行，很有可能接受审判、锒铛入狱，在铁窗下苦苦煎熬。

笔者大体上还算个有良知的人，一直坚定地认为自由和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相信很多贪官也不是一开始就丧失良知的，也都知道自由和尊严对于他们的重要性。我甚至愿意承认，贪官在堕落之前，人品和境界并不低。但他们入狱了，而我没有。与其说是因为他们贪腐而我没有贪腐，还不如说他们有机会贪腐而我没有机会。我当然愿意向那些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够洁身自好的官员致以由衷的敬意，但我更愿意把更崇高的敬意投给让为官的人不能贪腐的制度。

人性总是有弱点的，面对权力带来的诱惑，总会有很多人迷失。对于权力和掌握权力的人来说，法治不过就是让权力受到充分约束，将滥用权力的空间压缩到最小，而将风险放大到最大。法治让人可以平平安安地做一个太平官员，不用在诱惑和恐惧中活得像个赌徒似的。

譬如在高校评职称，申报有统一的标准，评选有一套严格的程序，人为操作空间不是绝对没有，但很小。所以，很少听说哪位高校领导因为评职称而受贿的，也没听说哪一位教师靠行贿而荣升教授的。某种意义上说，评职称的一系列制度就是法治成功实践的一个标本。诚然，评职称中的不公平不合理的现象还是有，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绝对不是取消这个制度，而是完善它。

每次当法治成为一个社会改良的方向时，总有那么一些人喋喋不休、语重心长地提醒人民群众不要迷信法治，好像法治曾经给中国人带来过多么惨痛的伤害似的。法治如果是一贴治世之药，这些人全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药到底有没有疗效，就知道说这药副作用有多大。这些人中不少正在官位上享受着不受制约的权力带来的好处，但他们也不想想，那些身陷囹圄的贪官在出事之前几乎都与他们一样，如今一墙之隔，对法治的想法应有所不同了吧。

（作者系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