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在桂林阳朔公演，这是世界上首个以自然山水为舞台的超大规模表演，也拉开了中国山水实景演出的大幕。这一年可以说是山水实景演出的元年。

此后，以“印象”系列为代表的实景演出竟成井喷之态。

然而，十年之后的2014年8月，有消息称，万达集团在海南三亚的首个驻场演出项目《海棠·秀》正式停演。而另一个数据也显示，2013年旅游演出观众与2012年相比下滑了16.5%。

十年，中国的旅游实景演出走到了拐点吗？

■本报见习记者 张文静

缘起中国独创的“山水狂想”

入夜，一弯金黄的“月亮”出现在静谧的漓江上，连绵起伏的山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渔民撑着竹排从江面驶过。“山中只有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伴随着刘三姐的经典情歌，竹林、木楼、月亮，竹排、蓑衣、鸬鹚，构成了独具特色的江上图景。慢慢地，载有渔火的小船缓缓向观众驶来，一幅古朴的劳作画卷在观众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中的情景。2004年3月，“刘三姐”在漓江上正式亮相，随即便引发了不小的反响。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演出可以这样呈现。山为幕，水为台，在大自然的背景下，原生态的表演方式不仅给人以视觉美感，还能反映出当地的文化和民俗，这给旅游者带来了全新的文化体验和感受。

“我们传统的习惯是看室内舞台上的演出，没有人想到也能在大自然中看。那时，我们也年轻，就想着能不能突破这样的思维定式。”提及当年产生做实景演出的想法，中国山水实景演出创始人、山水盛典文化产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梅帅元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道。

20世纪90年代，在国内的旅游景区虽然已出现了固定的专场演出，但还停留在通俗化、浅层次的阶段。当时担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壮剧团团长的梅帅元在出国考察期间，专门去看了美国百老汇经典剧《猫》《西贡小姐》《美女和野兽》等演出，其艺术表现力和演出盛况让他深受震撼。

于是，梅帅元开始思考在国内能不能做好这样的“文化生意”。回国后，看到桂林美丽的山水景色，梅帅元冒出了一个想法：可否以山水为舞台背景，以广西流传千年的刘三姐为主题，策划一出以桂林山水为主题的歌舞表演？此后，经过了写策划、找资金、拉团队等一系列漫长的过程，由梅帅元担任总策划和制片人，由“铁三角”张艺谋、王潮歌和樊跃执导的《印象·刘三姐》终于打造完成。

“山水实景演出是中国独创的演出形式，它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根基，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趣味。”梅帅元解释说，“中国人对生存的环境和自然有着自己特有的解释。在东方哲学中，儒家讲究天人合一，道家讲求道法自然，中国文人也有寄情山水的情怀。中国人把山水当作情绪的一部分，喜欢把自己心中的感受外化到自然的山水中去。这种在山水之间的演出形式能够体现中国人自己的传统、思维方式和世界观。”

对此，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旅游管理学院院长厉新建也认同：“国外有利用实景来做节目的，比如一些灯光秀之类的，但是这跟咱们利用室外实景、大量演员参与的室外实景旅游演出还是不一样的。在这个方面，我国的旅游实景演出在全球范围内都应该是具有创新性、领先性的。当然，这跟中国在自然资源禀赋、人力资源储备和人员工资水平等方面的优势也有关。”

井喷从华南一隅到大江南北

随着《印象·刘三姐》的成功，国内多个地方的实景演出项目纷纷上马，呈现出爆发式增长的态势。

有行业协会和民营调查机构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底，全国共有230多个旅游驻场演艺项目。不久前，道略演艺产业研究中心发布《2013年中国商业演出市场票房报告》称，在旅游演出行业中，实景和主题公园旅游演出发展较好，市场份额占比超七成。在2013年新增的旅游演出中，实景和剧场类旅游演出数量也最多，占到95%。

“旅游产业体系的构造包括吃住行游购娱六要素，由于我国的旅游产业起步较晚，开始时专注于景区要素体系的构建，着力点在景区如何能够将游客吸引过来。所以，长期以来基本上没有大型的娱乐项目出现。”中国旅游研究院区域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所所长马晓龙说，“一直到2004年的《印象·刘三姐》开始，与景区配套发展的大型实景演出娱乐要素嵌入到产业体系中来。这时，以旅游者多元化的需求为基础，又有成功案例在前面，此后的大型实景演出就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

各个地方之所以瞄准了实景演出这种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其在拉动地方旅游经济上的显著作用。2008年，东方意象文创机构的高级规划师刘传军参与了为山东泰安所作的全市文化产业规划中。那时，他们在规划中就提到，泰安的文化产业发展要重点向旅游演出方面拓展。

“泰山所在的泰安市，虽然是个旅游城市，但旅游产品非常单一，只有泰山。泰山脚下无名山，其对周围资源的屏蔽效应非常明显。”刘传军说，“这导致泰安的旅游体验配套设施非常缺乏。很多人来到泰安，爬完泰山就走了，去济南或者其他地方。留不住人，就没有持续性的消费，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当时，刘传军团队对泰山文化作了非常详尽的研究。“从历史、政治、文化、宗教等各角度来说，泰山文化都非常厚重，本身不好去和现代人娱乐休闲需求接轨。所以我们提出，可以增加演艺环节，向泰山周边延伸。后来，泰安市陆续引进了很多大的项目，其中就包括实景演出《中华泰山·封禅大典》。”

传统上，旅游者的旅游行为主要是白天经济，这极大地限制了旅游者的消费选择，旅游实景演出的出现很好地填补了以往夜间娱乐消费的不足。厉新建认为，旅游实景演出的出现完善了旅游者在旅游目的地“吃住行游购娱”的消费链条，帮助旅游者构建了在旅游目的地较为全面完整的旅游体验图谱。“简单来说，旅游实景演出快速发展的原因就是市场有需求、供给有创新。”

问题良莠不齐的实景演出

在爆发式增长的同时，一些问题也逐渐显露。

今年8月，万达集团在海南三亚的《海棠·秀》正式停演。这台诞生于2011年9月的原创音乐制作秀，耗资6000万元，由来自七个国家和地区的国际班底参与制作。有报道称，实际上，这台演出连年巨额亏损，一直靠集团输血才得以维持运营。

《海棠·秀》的凋落并非个案。

不久前，海南省文体厅在五个拥有旅游驻场演出的县市调研时发现，11个旅游驻场演出剧场中，有五家亏损，两家停休业，真正盈利的只有四家。在山东曲阜，演出了三年多的舞剧《孔子》，曾入选文化部和国家旅游局联合推出的首批《国家文化旅游重点项目名录》，但也在去年销声匿迹了。

厉新建认为，近些年，旅游实景演出虽然发展迅猛，但也产生了一些相互攀比的不正常现象，有关地方为了面子而催生了一些并不是很有市场需求支撑的旅游实景演出项目。也有些地方并没有处理好旅游实景演出与当地自然和文化之间的融合问题，生硬嵌入的实景演出很难获得市场的认同。“还有些地方由于着急创新而过于超前，无法与市场需求有效衔接，比如有些报道中提到的音乐剧类型的旅游实景演出恐怕在我国多数地方都不是一个理性选择。”

十年前的《印象·刘三姐》，历时5年零5个月才完成，由61位中外著名艺术家参与创作，打造过程中修改方案达109次。可见，一个实景演出精品需要不断地打磨才能完成。

“这就是做完一项工作与完成一件艺术品的差别。”马晓龙说，“印象系列成功后带来了巨大的商业价值，各个地方政府和景区看到之后纷纷效仿和拷贝这种产品形态。《印象·刘三姐》的设计、构思和产品体系搭建是长时间酝酿出来的，但后来有些地方政府和景区不愿意再花时间去建造一个精品。在商业化的洗涤下，实景演出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消费品供应给顾客，质量难以保证。”

在梅帅元看来，当前很多号称实景演出的形式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实景演出，而只是露天演出。“实景演出有很多要素，包括中国的文化传统、天人合一的理念等，是否包含这些元素决定了其是否是一部真正实景演出。做实景演出的门槛其实很高，当前国内真正称得上实景演出的大概只有20多台。”

但对于实景演出行业出现的种种问题，梅帅元仍表示乐观：“在一个新产品形态的发展过程中，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良莠不齐是肯定的，大家在发展过程中也有很多困惑。但是当前实景演出大的方向还是不错的。”

前路核心要素是文化

虽然，不少旅游实景演出项目退出舞台，但仍然有不少后来者前仆后继。今年6月，大型实景演出《天下·情山》在天津蓟县盘山公演，成为京津地区首部实景演出。继《又见平遥》之后，实景演出导演王潮歌在山西打造的《又见五台山》9月亮相。据梅帅元介绍，其团队在江苏南京、江西婺源都有大型山水实景演出计划，甚至走出国门。

“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为旅游实景演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分，也是未来旅游实景演出创意的重要源泉。”厉新建说道，“不过我们也要看到，目前很多旅游实景演出项目过分依赖团队旅游市场和地方政府的力量，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旅游实景演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如果有一天旅游实景演出不再出现‘政府买单’现象，有大量的散客愿意自己掏腰包去看演出的话，旅游实景演出的内生发展机制就算真正建立起来了。”

所以，厉新建认为，旅游实景演出应该完全走向市场化，不再将旅游实景演出作为政府官员的面子工程来对待。同时，在充分运用声光电技术的同时，要加强对地方文化的挖掘、解读和表现，不要演变成声光秀。“而且，旅游实景演出要注意减少对自然、文化的干扰，实景演出是为旅游目的地添彩而不是添堵的。”

对此，梅帅元表示赞同：“很多实景演出把人的概念过于放大，把自然踩在脚下，这是不对的，旅游实景演出要尊重自然。好的实景演出应该是为环境加分的，人与环境的关系是和谐、舒服的，观众才会喜欢看，否则实景演出是不会成功的。”

梅帅元强调实景演出中文化内涵的重要性。“文化和旅游是孪生的，没有脱离文化的纯粹的旅游。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旅游，很大程度上是想去了解不同的生活状态。”在梅帅元看来，不同的山水、环境会孕育出不同的人和生活形态，而山水实景演出就是将这种生活形态加以包装，把本地产生的文化特质加以强化，而后又将其放回原地。“好的实景演出能够将演出还原到山水之间而不露痕迹，这是真正的实景演出的要旨。”

“实景演出其实就是把凝固在书本、壁画、雕塑中的文化鲜活起来，把那些只能想象的、凝固的东西焕发出来。我们在每个地方的实景演出都在讲述当地的文化，而这就构成中华民族整体记忆的一部分。”梅帅元操刀的实景演出《文成公主》就是将历史书上文成公主进藏的故事真正展现出来。“通过实景演出，人们可以看到文成公主为何进藏、如何进藏。大量的藏族文化的展示，包括服饰的还原，让人们在旅游休闲的过程中，在不经意间了解和传承了中国文化。”

“有些实景演出确实比较粗糙，没有创造力，可能是过于关注声、光、电等技术手段，而忽略了实景演出的核心——文化，但那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梅帅元说，“对文化研究得越深刻，感受就越深，捕捉到的东西就越准确。做一台优秀的实景演出，前期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功课要做到位。而且，在演出过程中，也要一次次地修改打磨，好的演出一定是不断修正和提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