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媛媛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3-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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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床前
 
■边媛媛
 
张奶奶是我在外科病房实习时遇到的一位88岁高龄的多发褥疮患者。在我来科室之前,她已经在7号床住了四个多月了。
 
第一天看师姐给她换药,差点晕了场。被子掀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具侧卧的高大骨架,皮肉松松垮垮的包着粗大的骨头耷拉在床上,右侧髋骨那的胶带、纱布揭开的刹那,我的胃里翻江倒海。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洞,是的,鸡蛋大小的洞——一指厚的皮层围了一个卵圆形的“坑”。“坑底”敷着的那块棕黄色的药布(后来知道那是生肌膏),因为压在周围皮层之下与创面贴合,没有随着纱布的揭开而脱落,后来被师姐手持镊子夹了下来。换药的一次性托盘的一角,有早已准备好的双氧水棉球。酒精棉球消毒周围皮肤、盐水棉球把“坑底”的脓液吸干净之后,终于轮到双手夹持镊子像拧毛巾似的拧那几个双氧水棉球了。滴到“坑底”的双氧水泛起了气泡,几乎要漫溢出那底面积鸡蛋大小、高一指的“坑”,那场景像摇晃过的啤酒猛然启开时“突突”往瓶外冒气泡,但却令人作呕,毫无美感可言。“坑底”红红的肉经过双氧水的洗礼,变得发白,这颜色让我的胃搅得更难受。师姐麻利地拿干棉球吸干了“坑底”的双氧水,喷上德莫林,手持镊子又往“坑底”敷盖生肌膏,生肌药布的边缘被塞到了周围一指厚的皮下。一层生肌药布显然只能是“垫底”,填不平这个“坑”的,于是又夹两个干棉球上去,之后盖纱布、粘胶带……
 
我看呆了,愣着没动。而陪护张奶奶的两个阿姨则客气地把我让到了一边,她们要给她翻身了。
 
老人显然是不配合的,就像一个不听话的顽童。紧紧地抓着床边的护栏不放,陪护哄着她,边安慰着边慢慢松她的手指,还是不小心被老太太挠了一把。折腾片刻终于费劲翻了个身,我惊讶看到了她的左髋还有一块没拆的纱布,视线下移,骶尾部还有一块!
 
这到底是有多少个“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张奶奶的家属。翻阅老太太之前的病例,婚育史里写着“适龄结婚,配偶已故。育6子女,皆体健……”
 
提起这家的儿女,老师、师姐、陪护的两个阿姨都非常无奈。那应该是非常“有出息”的几个孩子吧,五个定居海外,一个在上海,眼前伺候老太太的两个陪护是在上海的儿子请的。最先请的一个保姆因为照顾不周,让常年卧床的老人家生了褥疮入院而被辞退,这成了儿子常常挂在嘴边的说辞。每个月他会回来看母亲一两次,对着两个陪护叨叨这件事情,似乎老人生褥疮这件事他不应负任何责任。而两个陪护阿姨为了拿雇主许诺的工资之外的高额奖金(据说把老太太照顾得周到,上海的这个儿子会每月额外给3000),对老人家倒是颇为殷勤,因为那也许就会给自己远在甘肃、陕西的儿女买几件漂亮的衣服、交他们一年的学费。
 
陪护阿姨们倒也互相合作,互相监督,有时候也互相埋怨,她们或许早已被病床上的老太太弄昏了头。老人年轻时候的特点想必已经从儿女的记忆里跑光了,而她们则要像亲闺女一样服侍着别人的父母。
 
张奶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来或许是一个胖胖的大眼睛女人,穿着讲究,卫生得有些过头,喜欢带着儿女们吃西餐,对他们十分严格,时不时要动手来两下威胁的家庭“煮”妇,能剪裁漂亮衣服的家庭女工。
 
现在,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因为脑萎缩而行动困难,几乎不能行走,摆在床头的书报成了陪护阿姨在她睡去之后解闷的工具,而她自己显然是不会读一个字,也写不出一个字了。神智清醒些的时候会在陪护的鼓励下给病室的人唱首《东方红》。大多数时间里她只会躺着,让陪护一点点喂她,给她换尿不湿,口齿不清地说着自己想到的事情,这些事情有的停留在抗战年代,有的停留在她在美国久也不见的儿女,有的则是喃喃地念叨她柜子里的花衣服,还有儿子什么时候会来看看她……
 
小时候,是她带着六个儿女长大,一点点耐心地教他们吃饭穿衣,现在轮到儿女哄她吃饭穿衣了,可是羽翼丰满的孩子们都不在她身边,留她一人如同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虽然儿子给雇的两个陪护轮流照顾着,但毕竟那是“后妈”。而两个“后妈”的儿女呢,则在甘肃、陕西当着留守儿童,“后妈”们把自己的母爱转嫁在这个老小孩身上,她每吃一口,陪护都会下意识地张嘴,然后说:好,很好,再吃一口。
 
生活就这样轮回不已。我们长大成人,父母老去成了儿童。有一天他们还会离去,去见爱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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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 (2013-10-14 第6版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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