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可
奶奶属猴，今年92周岁。2000年的时候，奶奶遭遇一场严重车祸，脑干大面积出血，却奇迹般生还，只是车祸前大约5年的记忆被删除了。住院期间的各种插管多少对她身体造成了损伤，特别是食道和气管，所以现在她不会咳痰。
奶奶是个独立决断的人，以前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1987年爷爷去世后，她拒绝去任何一个子女家，独自住在彩香新村的家里。叔叔姑姑们有规律地去她那儿吃饭，就像电影《饮食男女》里那个样子。如果该到时不到，或者像我们这样已经不在苏州的子孙去看她，她必定会一连串的电话打过去，所有人必须出现，谁也别想跑。奶奶出身大户人家，喜欢打麻将，饭后和子女来几圈是通常不会少的节目。
以前的奶奶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喜好出门，经常心念方且一动，人已经在火车上了。家里我这一辈的小孩儿都有跟奶奶出远门的经历。车祸后的奶奶基本上只能呆在家里，但仍然拒绝去任何一个子女家，即便逢上年节被叔叔姑姑接去，每次也呆不上三个小时就要回家。所以，长辈们只好给她请了位保姆照顾她起居。
奶奶的保姆跟了奶奶很多年，来自河南，一家人在苏州打工，有个智障的儿子。保姆的丈夫是位河道工，前些天下大雨，河水暴涨，他竟然被河水卷走离世。为了照顾儿子，那保姆便不再做了。奶奶是极重感情的人，本来就跟着保姆上火，保姆这一不做，奶奶便急火攻心，受了凉，伤了风。伤风并不是大事，但奶奶不会咳痰，便显得情势非常严重。叔叔紧急电话把爸爸召回了苏州，爸爸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每天的消息，奶奶日渐好转。
我这两天在南京开会，原本就打算借机去看看奶奶。奶奶这一病，我的心思便也不在会议上，请求提前作了报告，勿勿地赶到苏州。到了二姑家，见到的奶奶比我五月份见到的还要精神漂亮，雪白的毛发根根不乱。保姆再好，终不及自家人照顾得细致。奶奶基本上好了，看见我很兴奋，告诉我上次给她的麻将钱已经输光了，给我看她的皮肤有多嫩，问我像不像十八岁。然后便问东问西，问的都是她不记得的那五年的事儿，已经不知给她讲了多少遍了。再过一会，就开始下指令，让二姑给所有的叔叔姑姑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来了。再一会儿，叔叔姑姑们都来“朝见”我这个长子长孙，就像当年一样。不同的是，长辈们来了基本上都是在互相讲自家的事，奶奶就在旁边闷坐着。不一会儿奶奶就火了，逐一数落他们黑心，声泪俱下地像个孩子。挨了骂，长辈们也不以为意，该干啥就干啥，偶尔回几句嘴，奶奶反而嘿嘿地笑了。可能只要跟奶奶说话，不管怎么说，不管说什么，现在的她都挺开心。
叔叔给我讲了讲他们目前照顾奶奶的情况，言语里有些许的怨气，怨在奶奶火爆的脾气不仅不减当年，反而越老越精纯，而叔叔姑姑们也已经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了。请不到保姆后，在苏州的几位长辈轮流把奶奶接到家里照顾，让我们这一支在外的心里很惭愧。
我妈妈很开通，老早就说过老了不用我们照顾，要和爸爸找家养老院养老。可是，那怎么行呢？从小，我就很喜欢在大家庭里的感觉，一直也希望能有一处大房子，家里所有的老老小小都住在一起。那该是多好的生活，现在看来怕就是一个梦了，能各自照顾好自己的父母就很好了。更为关键的是，老人需要的不是像动物一样被养起来，那样再养尊处优也没意义。我觉得奶奶最在意的是与人交流和她的尊严，所以一见人，她就抓住人家要打麻将。还好，我们这一辈家里基本上都有好几个孩子，那些“80后”和他们的家长们怎么办？
奶奶依旧记得我爱吃什么，二姑准备午饭时，奶奶特意嘱咐去买韭黄回来炒肉丝。我知道奶奶喜欢吃什么吗？我记得父母喜欢吃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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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 (2013-10-14 第6版 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