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翌霖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2-9-10 10: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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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时代的写作方式

 
■胡翌霖
 
许多人并不会感觉拿电脑写文章与拿笔写文章有多大的不同。这并不难理解。毕竟每一种新技术刚出现时,人们总是倾向于用旧有的概念去理解它,汽车被看做自动的马车,电报被看做更快的信件……但事实上,汽车不仅使出行更快,而且还改变了“出行”本身的意义,它不仅为出行赋予了新的意象,而且还改变了马车原有的意义——“新媒介使旧媒介成为艺术品”。同样,电子技术也将改变写作的意象,它甚至将改变“文字”、“文章”本身的意义。
 
人们之所以难以立即体认新技术带来的颠覆性变化,无非是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性地以旧技术语境下的概念来衡量新技术,概念的发展往往是滞后于技术的。试想一个生活于马车时代的人,第一次接触到了汽车,但他尚未改变他的整个生活方式和习惯,原先他该怎么出行,现在也还是怎么出行,原先怎么安排出行在生活节奏中的位置,现在还是怎么安排,他只是把原先的马车换成了现在的汽车。那么当然,他将发现,出行的速度快了一些、便利了一些,不过在环境设施不到位时(例如没有铺设好公路),汽车反而更慢、更麻烦了——于是综合来看,汽车和马车也差不太多。直到整个环境(语境)都发生了变化——等到人们按照汽车的性能重新安排了生活的节奏,等到整个社会架构和公共环境都围绕汽车的特性改变了设置,汽车与马车的不同才可能真正展现出来。然而此时习惯于汽车的环境的人们,往往又早已遗忘了马车的世界,他们转而用汽车的意象来理解马车,仍然极有可能得出汽车与马车差不太多的结论。
 
要看出技术媒介的差别来,确实需要存在论或现象学式的反思。首先是要把对象悬置起来,或者说,把“内容”悬搁起来转而反省媒介。我们不能把眼光局限于写作的对象,即“文章”上面,仅仅去衡量文章的内容并不容易揭示出媒介的差异。
 
这里要注意的是,新媒介当然不可能不造成内容的变革,但问题是,究竟什么是媒介,什么是内容,其边界常常是不明确的,越是在媒介革新的时期,媒介与内容就越是难分难解,所谓“媒介即讯息”讲的也是这回事情。比方说,火车出现时,它所运载的“内容”是什么?如果我们仍然通过手推车和马车的意向结构来观看火车,那么,我们看到的火车就是一节一节车厢组成的东西,它的内容比如说是煤块和矿石。按照这样的视角去分析,我们说火车对其运载的内容带来了什么变革呢?看来没什么变革,相比马车拉来的矿石,火车里的矿石并不会更纯或更特别,没有什么分别,顶多是火车拉的矿石快一些、多一些罢了。
 
但是,如果放开了视角,不是把“媒介”看做某个具体有形的现成物件,而是把媒介看成“环境”,看成提供可能性的场域,这就大不相同了。我们发现所谓“火车”并不仅仅是摆在那里的一节一节车厢,还包括整个铁路系统,包括蒸汽机,包括技术背景,包括社会结构等这一切的背景使得火车能够作为火车运行起来。而火车所运载的内容也不仅仅是最初的现成的铁矿和煤块,随着火车的出现,可运载的“货物”的概念本身被扩展了,火车把许多原本并不能作为货物被看待的东西当做了货物,把许多原本并不被设想为运输的行动变成了现实。这些超越了旧的概念体系的东西,才真正是火车所带来的“讯息”。
 
我们如果以旧的观念,拿印刷时代关于何谓文章、何谓文字的概念来理解,那当然就很难看出电脑究竟带来了怎样的不同。因为我通过电脑来写文章时,还是以印刷时代关于“文章”的标准来约束自己,来制定自己的目标,那么我的“成果”(电脑媒介的产品)自然会尽可能地接近于我的“目标”(印刷时代的观念)。要真正进行对比,我们就不能把概念理解为现成的东西。
 
比如说,同样去写一篇“日志”,可以用笔写在日记本上,也可以用电脑写在磁盘里。磁盘里的日志和日记本上的日志读起来确实没多大区别。但问题在于,熟悉了电子媒介之后,我们根本不再是按照传统的模式来写日志了,“日志”逐渐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变成了“网志”,然后又出现了“微博”和“脸谱(facebook)”。在传统用笔写作的所有行为中,并没有哪一种媒介中能够与在“微博”上发一篇“微日志”这样的行为相对应。而传统的在簿子上写日记的习惯,在网络时代则大大减退了,仍然坚持手写的文本则被赋予了更多怀旧的、浪漫的或特别的意味。
 
究竟什么是对应于传统的“日志”概念的活动?是把笔记本电脑当做笔记本的替代品来保存每天的私密日记的行为,还是以“日志”为名义的博客发布行为?事实也许是二者皆非,传统的日志概念完全被打破并搅浑了。
 
既然我们不应当仅仅着眼于其产出的结果或者呈现的内容来衡量,那也就意味着,我们应当着眼于写作活动本身,留心写作的过程有怎样的变化。
 
但问题出现了,写作的过程和“产品”如何分界呢?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奇怪,但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事实上,表达过程与表达的产品能够如此分明,是书写的特性。在口语时代,表达的过程就是表达的内容,表达、表达者、被表达者是一体的。“言说”是过程也是产物,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产物,口语始终处在流动之中,没有定型的结果。
 
书写文化带来了二分的状况——“表”与“达”分开了,“读”与“写”分开了,“作者”与“作品”分开了。也只有在写作作为“过程”能够独立地被分辨开来时,我们才会以为这一过程——居间的媒介——是可替换的。我们可以设想用键盘替换钢笔,用磁盘替换纸张,然后我们再去对比它们的结果(产物)有何不同。但是问题在于,这里的置换究竟有多么合法?
 
那么,通过电脑来表达的行为,究竟是如书写那样,有着与过程相分别的固定的结果呢?还是如言说那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成型的“结果”而始终在流动的过程之中呢?这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通过电脑的表达似乎介于二者之间——言说就像流水,流过之后会给你带来触动和印记,但是却并不留下固定的产品;书写则像雕塑(印刷术则是印模),刻印完之后就成为硬邦邦的成果,虽然仍然能够修饰,但毕竟显得坚实稳固。而电子文本的输入则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好像是捏泥巴那样,比起固体而言泥巴在塑造的时候有着更强的可塑性,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新软化来轻便地修整;而比起液体而言泥巴又明显更具实在感,在固定之时可以和石头一样坚固紧致,随时可以被客观地观审,但随时又可以变得柔软乃至流动。
 
但电子技术对创作的过程与结果的分明界限之打破,并不是简单地回到了口语时代,让一切回到混沌的流动状态,事实上,“过程”中的种种环节反而是更加明晰了,媒介中的层次和结构更加显明了,只是这些环节并不是呈现为单向线性的结构,而是互相嵌套关联,呈现出难以二分的多元结构。
 
号称“一切媒介的媒介”的电脑网络能够轻易地把任何媒介变为它的内容,也就是说,原本隐而不显的媒介更有机会在电脑网络中显示自身。原本在不同层次上运转的媒介可能被并置或重新连接起来。
 
“文字处理”不仅仅是“通过文字处理事务”,而且是以文字作为处理的事务本身。使用文字与处置文字成为一体,文字既是媒介,也成了显明的对象。“文字”的境遇是电脑时代的媒介状况的一个示例。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中国科学报》 (2012-09-10 B3 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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