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条河苍老了，再也不能够奔涌流淌了，干枯了，没有一滴水来滋润它的死亡，它将要在这苍茫的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它却把风留了下来。千年万年的风，永不消失的风，雕刻了它的家园，雕刻着它的记忆！
■葛素红
不知道上辈子我曾经是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毕竟，我是这样的凡俗，以至于我一直都把自己埋藏在庸常炊烟的土尘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者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或者是为了给假期一个借口，就在迷迷糊糊的散淡中，我们开着车，从一个戈壁滩走向另一个更大的戈壁滩。
其实，从兰州沿着河西走廊到张掖，不算是很荒凉。出兰州是永登，一路上也还算是农田处处有，青山隐隐在。接下来是天祝，路两边常有默默无畏的牦牛，在乌鞘岭的青草地上悠闲着，除了寒冷非常明显，这里人烟不断，依然感受不到荒凉的气息。过了天祝是长长的古浪峡，两边是明显缺少雨水的山脊，虽然标明了农桑艰辛，可是处处人家，灰土色坚硬的居屋会用它毫无表情的姿态告诉你，这里生活着的是辛劳和不肯屈服的人们。武威是戈壁绿洲，算是到此为止比较繁华的地段了。武威之后，永昌到山丹一带，才算是有些没有人迹的戈壁滩，终于有一点点荒凉的样子。然而，很快就到达山丹，接下来是张掖，这一带是一片绿野。
出张掖，过临泽，经高台，入酒泉，也就到了嘉峪关，玉门市与嘉峪关紧邻。这一路，绿树掩映，田陌纵横，农业开发区、防风林、绿化林，一段段相接，也看不见荒凉。直到安西出现，那里真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公路因此笔直而宽广，汽车非常孤独地奔驰，一个个风车在原野上站立着，缓慢地转动着，也是因为风车的存在，使得这里的戈壁滩显得富有朝气和现实，那种荒芜感就此大打折扣。
我不是去寻找荒凉的，我只是遇见了荒凉——如果这算是一种荒凉的话。出敦煌市，向西行走，走在了没有人迹的戈壁滩上。再向西行走，依然是同样的戈壁滩，无边，无言，在阳光下安静、宏大，骆驼刺和黑色的碎石被以同样的态度袒露在我们的视线里。过了阳关，依然向西，依然戈壁。不同的是，风的力度逐渐增加。一个个旋风在平地里发生，抛起几个碎石，一把尘土，转瞬即逝……如此，仍然向西行走，不断的戈壁滩，不断的无际无涯的戈壁滩，一丝又一丝永不停息的风，打开车窗之后，这风仗着车速强劲暴躁地折磨耳朵！
终于，到了景区，终于到了停车场。我们上了另一辆景区的车。其实此时，我还是能够心如止水，隔着车窗，毕竟戈壁滩，就是隔壁滩。在三号景区，我们开始自由活动，导游告诉大家可以走进去看看。大家走进这旷漠的风里，一波一波的风吹过来，头发、衣服、背包，所有的东西都能够随风舞动，风扬起的细沙会让人睁不开眼，而我们的面前是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土堆”：昂首挺胸的狮子，翘首以待的孔雀，一个质朴的孩童，一尊沉思的老人……也都罢了，不过是这风，千百年的杰作呗。
直到我走进去，走到那些高大的土墙、土堆之下，在阳光的墙角，在阳光的阴影，踩着脚下坚硬的沙石，我却听见风的声响发生了变化。这哪里是无望的戈壁滩，分明是松涛阵阵！再仔细分辨一次，不错，仿佛是漫山遍野的森林，正在阵风吹过时歌唱。而行走在同一道土墙的另一面，我们听见的竟然是滔滔的流水声，那是一条大河哗哗的水声，汹涌、健硕！我问别的人，他们也说是这样的声音。眼中所见，黄沙漫漫，寂静荒凉，而藏在这土墙所成的“城中”，你却听见了绿色的声音和河水的声音。
原来，风，在这里吟唱生命！可这是怎样的一种吟唱呢？当一条河苍老了，再也不能够奔涌流淌了，干枯了，没有一滴水来滋润它的死亡，它将要在这苍茫的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它真的就消失了吗？是的，它干枯了。也许是风带走了它的最后一滴水，可是，它却把风留了下来。千年万年的风，永不消失的风，雕刻了它的家园，雕刻着它的记忆！一条河流的记忆：关于岸边群山的列阵，关于山上每一棵树的成长，关于河水浸润过的一棵小草，还有那些在河水中游玩嬉戏的鱼、虾子、螃蟹，或者还有河伯的宫殿……终于有一天，我们来看它了，我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穿过茫茫戈壁，来阅读这条河的记忆，一首生命的画卷，一曲宏大的生命的乐曲，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歌唱在风中……
阅读它，聆听它……上一世，很久很久之前的上一世，我曾经是一尾鱼吧，因为，我终于听懂了水的声音；或者，我曾经是一棵树吧，因为我辨别了森林的欢乐；又或者，那很久很久的时候，我是一块石头吧，因为我发现了风的秘密！没有谁回答我，清亮的阳光仁慈地打在大地上，风依然不停地吹过，它横扫一切，游人、这些雅丹地貌，以及霸气矮小的越野吉普。而在这个“城里”是谁在演绎生命？却是这无言的土层，却是这冷厉的长风。它们在这里等待千万年了，我们才终于到来，而我们来了也不一定就会懂得它们。但是，它们却打算长久地等待下去，它们一定知道，我们终将会来，我们终将会懂。而我，今生总算没有错过，从此以后，地久天长！
（http://blog.sciencenet.cn/u/cyaninelotus）
《中国科学报》 (2012-10-19 A3 博客@科学网)
